呜呜醒了。

他醒在岸上，俯身对着河面直喘粗气。河面上满是鲜血，不远处一条人类的手臂向下游漂浮。

那是…我的？

他握了握双手。

嘿，幸好不是。

但他发现身上的衣服几乎都不见了，仿佛被人扯碎了，只有几片残布遮盖着羞耻的地方。

糟糕的是，依依就坐在他身边，身体依靠在冷冰冰的圆柱体上。凌乱的长发沾染血泪，疲倦的脸上尽显破碎。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依依颤抖着问道。

“我…我不知道…”他头痛欲裂，仿佛狠狠宿醉之后。

“你一点也想不起来吗？你真的就当没发生过吗？”

依依泪眼婆娑，嘴唇颤抖，不，浑身都在发抖。

一个男人，就算再混账，也不能让女人害怕得发抖。

“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会对你负责的。”呜呜坚定地说。

依依低下头，抹了抹眼泪，像是认可了这句话。

呜呜深深叹了口气。

我一定是宿醉后…

他痛悔不已。

醉酒害人啊!

“负责…？为什么要对我负责？”她问。

“男人对女人负责，还需要原因吗？”他动手摘下手套，掏向大衣里。但是既没有手套，也没有大衣。“我只求你记住一点：假如我让你伤心了，那绝对不是故意的。”

天上乌云密布，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你控制不了自己吗？”

呜呜心中一沉。

“我…我…唉！我也是身不由己…真心希望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他看见依依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赶紧说：

“…但你放心，我做过的事情，绝不抵赖。小事上我不滥用原则，但大事上一定负责到底！”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每一滴都仿佛一声责骂，震动着他的心灵。

“好！既然你要负责，那么我想请你再做一次！”

呜呜大吃一惊，望着她的双眼。

“你…你…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呜呜闭上眼睛。人生的十字路口来的如此突然，霎时间天人交战。骤雨倾盆而下，刷去了他的尊严和骄傲。这条落水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孽缘…”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既然是由我而起，必然也由我承担后果…我今晚就和小玉说清楚。从此与人陌路，与鬼同眠，纵然被她唾骂一辈子，也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

“如果你要做，请你快点！”

“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呜呜难以置信，“看你这反应，我不由得怀疑是你给我下了药…对，一定是这样！…毕竟我可不是那种人…”

“你胡说什么呢！”依依急道，“再不动手，他就要恢复了！”

呜呜顺着依依的目光转过头。

面前的河沟饮水暴涨，乌黑的河面缓缓隆起，如巨幕揭开，一头通体深红的巨兽破水而出，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是那个魂爆者…

呜呜渐渐想起来了。但记忆中，他本该是被压在河里的那个人才对…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对吧？”他问依依。

“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但那都无关紧要，现在要紧的是先对付他！”依依面露惧色，起身后退，怀里始终紧紧抱着那至关重要的圆柱体。

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呜呜大松了一口气，痛快地一跃而起，顿觉自身再次威严魁梧，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不可一世。

“大丈夫问心无愧，我就知道我不会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心情畅快无比，根本不把区区魂爆者放在眼里，“我想起来了…都是因为你这个魂爆者，陶雾的大黑车才摔成了一团废铁…这笔账我替陶雾跟你算…”

他在身上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找到，只有腰间的皮带上挂着的一把魂枪。

“这一幕怎么如此熟悉…”他掏出魂枪，对着魂爆者扣动扳机。

咔。

“我早知道没用…”他陪起笑脸，“…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看咱们要不就这么算了…”

话音未落，魂爆者一拳将他打飞老远，跳上岸边。依依吓得尖叫起来，撒腿就跑，但是立刻被魂爆者按倒在地。突然，魂爆者惨叫一声，左手放开依依，捂住了流血的脸。一根尖锐粗长的木刺从呜呜那里飞来，深深扎进他的左眼中。

“对女孩子要温柔。我应该说过这句话吧…”呜呜也满身是血地站起来，“你这种粗暴的男人，赶紧从她身边滚远点。”

魂爆者大吼一声，猛地拔出木刺。眼球连着神经和血管都一并带出，鲜血洒落一地，将厚重的雨雾染成一片绯红。

依依何曾见过这种惨状，吓得瘫软在地上，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会不会…吞下去？”呜呜心想，“像夏侯惇那样？我还挺敬佩夏侯惇的。”

魂爆者也会感到疼痛。巨大的痛苦令他血液沸腾，从肌肉的缝隙里渗出体外，仿佛浴血的巨人。他一刻也没有停歇，再次扑向倒地的依依，将她和怀里的圆柱体一起抓走。

这时呜呜才注意到，魂爆者只剩下一条左臂，右臂和整个右肩膀都不见了，只留下一片血淋淋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

“原来河里的那只手是他的。”呜呜恍然大悟，“不知道是谁扯断了他的手？魂爆者本该有能力让伤口愈合，但他却一直在流血，说明魂力已经到头了。”

魂爆者正在燃烧他最后的余力，手中早已不分轻重，将依依的身体攥得口吐鲜血。依依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原本的主人可以。她发出厉声惨叫，灵魂在刹那间抢回了主导权，咬牙求饶道：

“孔队长，我是雪松…”

“松儿，马上就要解脱了，”魂爆者嘶哑道，“我们一起去孤儿院天堂，你绝不会孤单。”

“别替人选择去死，朋友。”呜呜插嘴道，“这姑娘还有一辈子要活呢。”

他抱住魂爆者木棍一般粗的大拇指，用力一掰，竟然把那根手指生生掰断了，救出那痛的昏死过去的女兵。魂爆者暴怒大吼，一头撞倒呜呜，用小树干般粗的前臂压住他的胸腔。尽管地面被雨水浸成了泥泽，这恐怖的力量依然将他的肋骨一根根压断。

就像吃鸡架时脆骨崩断的通透。

啊，好想吃鸡架啊。他突然想到。

魂爆者用没有眼皮的右眼盯着他。眼珠里的血管爆裂，鲜血晕染开，犹如绽放的玫瑰。

“我们的生命早已连在一起。我们惧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孤独。”魂爆者恶声怒道，“没有经历过孤独的你不会明白的。”

“我倒是想独自一人…”呜呜满口是血地道，“…我看你也不会理解吧？”

“那我就送你独自下地狱！”

呜呜笑了。

“可是你马上就要来陪我的。”

他那充满嘲弄的嬉笑令魂爆者狂怒不已，大吼一声，全力压来，把呜呜深深压进泥土里。

要问呜呜此刻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今晚不能和小玉一起吃大餐了。

“那家餐厅很贵的，”他心痛不已，“我期待了很久，钱都交了。谁能明白这种感受啊？”

“我能。”

呜呜竖起了耳朵。

但很快就放下了。因为声音是从他脑子里发出来的。

“幸好我总喜欢留一手…”他对脑海中的声音说，“不过你来的也太晚了吧？…我又是让小玉找你，又是用灵安局的车发位置信号…我感觉我都已经死了。”

“你死了吗？死人是不会发牢骚的。”那个声音笑道。

“三个小时没吃东西啊，饿也饿死了。”

这两个声音的交换只是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之间，一排密集而猛烈的枪击突然穿过树林，打在魂爆者醒目的红色身躯上，打断了手臂的肌肉，呜呜跟着断手一起落地。魂爆者的身体被蹂躏地就像一摊无骨鸡爪，勉强有个形状，但支棱不起来了。

数十名士兵齐刷刷跃出树林，朝魂爆者不停开火。一辆装甲车紧随其后，车上两名士兵操控着一根细长炮管，一枚锥型金属弹闪电般弹出，巨大的冲击力将魂爆者整个儿撞进河里。

“小电磁炮。”呜呜默念，“对付魂爆者确实比子弹、炸药更好用。”

士兵们来到呜呜身边，用真实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道：

“缙云！我们现在就把你挖出来。”

“撑住，医护马上就到！”

“别怕，你不会死的。最多就是残废，要死哪有那么容易！”

这些热情鼓舞的声音都是曾经军队里的战友。呜呜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嘴里都是鲜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儿，让他想起小时候鼻子出血，倒灌入喉咙的感觉。

他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咽。毕竟都是自己的东西，少一口也是浪费。

河水发出阵阵怒号，它在暴雨中吞下无数木石泥沙，化作了一条汹猛的巨龙，张牙舞爪地袭击河岸两边。正当众人匆忙后退时，魂爆者突然跃出河水，仿佛从龙腹中破肚而出，直奔向依依。

士兵们立刻开火，然而奇妙的情感突然涌上心头，有的人开始奔溃大哭，有的人暴怒如雷，也有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所有人都陷入了极度的奔溃，仿佛集体中邪一般。

呜呜也感觉到了什么。似乎有一双温柔无比的手搂住了他，但那双手冰冷得吓人。一张面无血色的女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我死了，缙云。”这张脸惨笑道，牙齿被鲜血染成了紫红色。

呜呜寒毛直竖，赶紧运起魂力，把这张脸赶出脑海。

“一定是小姐到了。”他心想，“这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他忍痛挺起上半身望向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