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楼把拳击手留给缙云之后,戴英从楼梯里走到了一楼。
他很谨慎,小心地推开门,确认视线内没有敌人之后,立刻朝通向侧面小门的紧急通道走去。
照他的估计,只要走出这道小门,他们的安全性就会大大提高。就算是门外已经没有己方的警卫,就算门外还埋伏着敌人,在一个开阔的地方总会有办法逃走的。
况且他不认为门外还有敌人。
但他刚走两步,就感觉不太对劲。
一楼有些过于安静了。前台应该有两名酒店的接待,大门外的警察也早该察觉酒店灯光全灭,早该打开大门冲进来了。前厅应该满是人手,甚至已经来到楼梯口才对。
但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能听见饮水机的气泡声。
里外都没有人。排除各种可能之后,他认为,1楼应该已经被敌人封锁了。也许外面的警力根本进不来,而前台的接待也被放倒了,开不了门。正门要么有人防守,要么设下了陷阱。但从他们走出楼道为止,都没有听见任何人声。前门不像有人防守的样子。
那么应该就是陷阱了。
就像大楼另一边楼道里的陷阱一样。那个陷阱高手先放倒了前台,封锁大门,又在这里布置了陷阱。
“好像没人。”白泽轻声说。
“您是基于魂力给出的判断。”戴英说,“但也许有没有魂力的刺客。请您背好女俘虏跟着我,坚持过最后的几分钟。”
三点五十八分。
戴英看着紧急通道,侧门离他们不过二十米的距离。但他担心这里也有陷阱。
他拿出一把匕首,割下一块地上的地毯,每走一步都先扔出地毯,投石问路,探测陷阱。另外四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割下地毯往空中抛去。同时也打开手电筒,尽力探索陷阱机关。
呲。
细不可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发射出来了。
戴英立刻做出反应,举着地毯朝声响处挡去。几枚细小的蚊镖扎在地毯正面,但还有一枚与戴英擦身而过,扎中了他身边人的大腿。
戴英立刻拔出蚊镖,但毒性太强了,那人立刻直挺挺地倒地,口吐白沫,双腿抽搐,失去了意识。
“沙林毒液。”戴英认出了这种剧毒,“但似乎剂量很小,不会死的。继续前进。”
前面再也没发现新的陷阱。这印证了戴英的想法,敌人认为他们无法突破二三层的防守,因此没有在布防一楼上花太多力气,主要的陷阱都集中在楼梯西侧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出一声巨响,大楼震动,尘烟弥漫,正是缙云无意中割断了电梯的钢索,侥幸扒住一楼的电梯门,从电梯口里爬了出来。
这一声巨响,别说楼里的人,就是街对面还在呼呼大睡的邻居也一定被惊醒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已经来到了门口,即便敌人追过来,也难以追上了。
他继续推门,却发现,推不开了。
从酒店楼顶坠落的电梯震得墙壁上出现一道裂缝,正好蔓延至此。门框微微变形,卡住了向外打开的逃生门。
他不甘心地又试了试,但最多只有一道连手指都塞不进去的细缝。门外夜风习习,头顶隐约传来直升机的旋翼声。
他们被卡在这条死胡同里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缙云,虽然知道缙云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忍不住生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能折腾的。
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
他迅速回顾了一遍情况。
最初,三楼和二楼的敌人都在逼着他们朝大楼西边退败,高处的狙击手又逼着他们下楼。这样的计划无疑会强迫他们步入事先设好的陷阱里。
然而陷阱处的敌人被戴英击杀,这个计划出现了漏洞。敌人必定会让最可靠的烟鬼前来追赶,然后就会按照戴英的设计,从西侧追出去,朝完全相反的方向主动离他们越来越远。与此同时戴英等人则逆向突破东侧,无声无息地安全撤退。
但他的计划也遭到了阻挠。拳击手的意外出现,险些让他们全军覆没。幸好缙云也意外出现,两人留在三楼,再也没人阻挡他们逃走了。
而且从拳击手那时说的话看来,他没有和烟鬼联系。就算后来联系上,烟鬼再次追过来所花费的时间,也远远赶不上他们从东侧逃走的速度。
可东侧的门居然打不开了。
戴英立刻调转方向,走向前厅大堂,希望可以破坏大堂的陷阱后,从正门离开。
但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在烟尘之中,一道人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绕过了迷迷糊糊的缙云,挟烟踏尘,破影而出。
戴英终于看到了烟鬼的真面目。
那不过是个刚成年不久的毛头小伙,长着一张秀气稚嫩的小脸,细腻的脖颈之间甚至没有一丝皱纹。假如他留得不是一头茂盛的短发,而是黑色长发,根本足以在戏剧台上反串一位俊美的武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对煞气凌绝的黑眸。这双眼里满是死亡,全然不似活人。
这就是那个名叫雁丘的烟鬼。
那个以一己之力击败了整个军情处的搏斗怪兽。
戴英举枪,连射三发。他的枪法很准,开枪也毫不迟疑,但三发都被躲开了。那烟鬼修长健壮的身体裹在重重黑布之下,动作干净敏捷,令戴英无比羡慕。
同时,也让他感到分外棘手。
他们的火力已经所剩无几,筋疲力尽,满身是伤,且无路可逃。
雁丘步步逼近。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要拼死一搏吗?枪里还有子弹,怀里还有匕首。但如今的他,没有信心胜过这个年轻人了。
要不要后退一步?有时候后退也是一种智慧。况且交出雪松,也不算多大的损失。
可是万一敌人俘虏了自己或者白泽呢?
他们俩知道得太多了。任何一个,都是极有利的要挟筹码,对于A国的伤害难以计量。
宁可死,也绝不能被俘虏。
四点整了。
直升机的声音已经十分清晰,甚至还能听见车队的引擎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只要再守一分钟,哪怕再有一分钟,就够了。
虽然只是一分钟,但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一分钟。
戴英早已传出了位置信息。他用余光审视四周,想尽一切努力打造最后的防线。
他抓起几张方才割下来的地毯,命令四个手下堵住通道。
“把右半边堵死,留出左边的位置。”他下令道,“我来对付他。”
他抽出浴袍腰带里的皮筋,绑在地上,伪装成陷阱机关的样子。左手持刃,右手握枪,一路后退到白泽身边,偷偷递给他一把小刀。
“不能用魂力影响他吗?”戴英问。
“影响微乎其微,我尽力一试,”白泽说,“但我不会使刀,给我也没用。”
“用在自己身上。”戴英冷冷地道。
白泽暗暗一惊。他望着戴英,终于苦笑一声。
“我的觉悟远远比不上你。我从没料到死亡会离得这么近。”
当生与死的刹那突然到来时,白泽才明白自己多么无力。他心乱如麻,无法集中精力,心中只有错愕的疑问:
那一天这么快就到了吗?我要死了吗?这是真的吗?
他并不感到恐惧。因为他根本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死亡。他六神无主,连用魂力入侵敌人的记忆都做不到了。他紧紧握着那把刀,满手是汗,忍不住自言自语:
“就这么死了?”
没有人回答。
戴英听见了,但没有立刻反应,只是朝白泽瞥了一眼。他经历过太多死亡,早已习惯了这种恐惧,甚至忘记了死亡的威胁。他可以坦然正面死亡,任凭其咆哮,也不为所动。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生死间保持冷静。而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求生。
一切事物都在矛盾中发展。
矛盾就是一切事物的内因。
死亡就像悬崖。忘记它,就能战胜它。
戴英已经走过去了,如履平地般走过去了。白泽跟着他,不停地望着悬崖下的深渊,看得手脚发软,越看越怕。他放出魂力,却像恐高的人在伸脚探路,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掉入深渊,除了恐惧什么也探不到。
他大汗淋漓,濒临崩溃了。
戴英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
“部长大人!”他低声但严厉地命令道,“找到他!”
白泽感觉,自己就像在悬崖上被人拉了一把。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听见了。这无疑又是一针强心剂,令白泽精神一振,终于得以集中精神,凝聚魂力,侵入雁丘的精神世界,找到他今晚的记忆,尽力删除,希望以此令他陷入混乱中。
但删除记忆需要时间,可雁丘已经来到跟前了。
果然如戴英预料那般,他避开右边的层层地毯,在看到那根伪装的陷阱丝线时,跳了起来,跳进了戴英静待已久的准心里。
呯!
铛。
第一枪被挡下来了。雁丘的小臂上张开了一面小盾牌,护住了头胸要害。
呯!呯!呯!
他又连开三枪,两发被挡掉,一发划过敌人的小腿。这三发子弹没能挡住雁丘,双方立刻短兵相接:戴英弃枪举起匕首,一名离得最近的黑衣人也同时刺出一刀,想要与上司夹击敌人。
雁丘身在半空,却依旧灵敏无比,先是左手斜挥一刀,切掉黑衣人握刀的三根手指。随即伸手在黑衣人头顶微一借力,侧身避开戴英的匕首,伸脚踢中他胸口。右手利刃也随之落下,狠狠扎进了戴英的左肩。
转眼间,胜负已分。
突然,戴英变成了雪松,一对儿大眼睛痛苦万分,发出一声尖叫,颤抖着道:“孔队长,我是雪松…”
雁丘吃了一惊,急忙拔出匕首——
——可他一眨眼睛,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戴英。
这是白泽催动的幻影,只能小小地干扰敌人片刻。
戴英肩头血如泉涌,但依然握紧匕首,矮身刺向雁丘小腹。雁丘被雪松的幻影干扰,刚回过神,急忙扼住戴英右手,想要再刺一刀,另一名黑衣人却及时赶到,扑上来抓住了他的右手。
双方互相制住兵器,眼看就要变成一场缠斗,雁丘突然反手抓住黑衣人,一个空翻将戴英和黑衣人同时撂倒;左脚像踹门那般一脚踹飞黑衣人,摔在同伴身上。雁丘随即纵跃至白泽面前。不料半空中身体突然一沉,被戴英抓住了脚腕。
他伸手撑地,左脚铁棍般弹出,结结实实地踢中戴英额头。然而脚腕猛然一疼,被戴英的匕首刺中了。
他今晚第一次受伤。热血洒在黑冷的夜里。
他不喜欢受伤,这会影响他的发挥。
但他爱的人会为此心痛,为他亲手包扎,让他能稍微一尝那微苦的甜。
那么,什么都值得。
他全不在乎脚上的伤,朝前跨出一步,终于碰到了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