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真正的净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严静远振振有词道,“不瞒老萨满,我此行本是为了向蛙神讨要蛙药。”严静远不接老萨满的话茬,直接开门见山。严静远心知,若说唛缇斯部落中有人不厚道的话,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库什老萨满就是其中一个。
“严萨满,我们都是服侍神的仆人,神告诉我们万事要讲究公平,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知道您受神的爱戴,神通广大,怎么可以见死不救,您看我们部落的诅咒一事?”
“库什萨满,我有话说。阿悌姆的诅咒非人力所能抗衡,这诅咒是对我们的警示。您看伊沃哂和伊姆普部落,自从他们与石油公司合作以来,有了神奇的电灯,灯光驱散黑暗,让恶神阿悌姆不敢靠近,他们的诅咒也随之破解。只有与石油公司合作,才会破解诅咒。我也曾经被诅咒,因为拥抱改革,所以蛙神才救赎了我。不仅如此,听说石油公司还为伊沃哂和伊姆普建立了学校,传授他们外面世界的知识,并为他们提供开采石油的工作,让他们变得富有。”一位中年印第安人突然插话道,他穿着外面世界的衣服,显得与众不同。
胡安为蓬莱众人翻译,并向严静远等人小声介绍道:“这位是喜爱冒险的皮埃尔,喜爱四处游历,是部落中走得最远,见识最多的人。”
库什老萨满厉声道:“将祖先的土地拱手让人,是对先祖和蛙神的亵渎。这片雨林是蛙神的家园,也养育了我们,是我们的母亲。皮埃尔,你只看到了夜晚虚假的灯光,却没看到外来人对雨林的破坏。把土地交给他们,是子女对母亲的背叛。帮助他们破坏雨林,那是做弑母的帮凶。喜爱冒险的皮埃尔,蛙神不允许我们背弃自己的家园和文化。”
皮埃尔不依不饶道:“老萨满,这片土地已经被石油玷污,蛙神已经不再庇护我们,不然恶神阿悌姆怎么降下的诅咒,这是对我们的警示。连您不也受到了恶神的诅咒吗?您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皮埃尔的话气得库什老萨满咳嗽不止。
严静远拍了拍库什老萨满的背道:“老萨满息怒,贵部落的困境贫道已经知晓。既然碰上,自然不能不管。不知蛙药的事情?”
“诅咒一旦解除,蛙药自然双手奉上。”老萨满信誓旦旦道。
“好,咱们一言为定!来,元九雀你摘下手套,来和老萨满拉钩。”严静远道。
“拉钩?”元九雀和老萨满同时愕然道。
“是这样的,在我们道界,拉钩是在神前定下约定的重要仪式。拉钩后,若有人毁信背约,就会被神降下更加恶毒的诅咒。”
“为什么是我?”元九雀道。
“你来自九宫岛元家,这种仪式自然非你莫属。”严静远义正言辞道,“库什老萨满,这位是我们道界下一任的圣女,由她来主持这个仪式,最适合不过。”
“为什么要摘手套?”元九雀瘪嘴不情愿道,她瞥到一眼库什老萨满的手指甲,里面塞满了泥垢。
“你确定要戴着手套完成这么神圣的仪式?你可代表了我道界的自然之神。”
元九雀看蓬莱众人都憋着笑围观,哆嗦着摘下手套放入袖兜中,嗫嚅道:“这分明是对早上我说你歪门邪理的报复。”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在心,盈握自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严静远拉着长调、摇头晃脑郑重唱诵道。
与老萨满拉完钩后,元九雀不再戴上手套,兀自不停搓手,仿佛手上也沾染了阿悌姆的诅咒一般。
“好啦,仪式达成!让贫道先来看看阿悌姆的诅咒?”
库什老萨满把部落中受到诅咒的人都请到议事厅,严静远为他们一一望闻切问,最后为库什老萨满切脉问诊。易小尘站在严静远的身后,把这些土著人的情状都看在眼里,这些土著人大都四肢酸痛无力,体寒头疼,据说部落中已经因此死掉了几个老人。严静远是道术课老师,他真得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么?
严静远眉头紧蹙,沉默不言。
“可有解法?”库什老萨满松了松紧紧攥着蛙头拐杖的右手,紧张问道。
“这诅咒很恶毒啊。”严静远叹气道。
“连严萨满都无法拔除?”库什老萨满有些绝望道。
“倒不是全然无法,只是有些棘手,需要先确定诅咒的源头。”
“诅咒的源头不是恶神阿悌姆和土地里的黑色油垢么?”
“你们在这片土地上与恶神阿悌姆斗争了数千年,可遭受过这样的诅咒?这样吧,让胡安先带我们去石油公司的工厂看一看。”
“劳烦严萨满了。胡安,你带严萨满他们去看一看。”库什老萨满吩咐道。
亚马逊森林深处,一条森林河流的上游,蓬莱师生们找到了坐落于岸边的石油工厂。工厂周围的树木已经被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现代化的机器厂房,机器轰鸣的声音在雨林中回荡,像是欢声笑语中被碶入了尖叫哀嚎,显得格外突兀。
“严老师,我要去河边洗洗手,”元九雀道,自与老萨满拉完钩后,她一直在用衣服搓自己的手,拉钩的右手已经有些红肿了。
“卓一言,你陪她去一趟。”严静远瞟了一眼道。
“严老师饶了我吧,”卓一言断然拒绝道,“我身上的泥垢比库什老萨满还厚,站在有洁癖的圣女旁边,会逼圣女跳河自杀的。”
见元九雀就要发作,易小尘急忙道:“我陪她去吧。”
李善谷道:“我也...一起。”
在三人走后片刻,洪守道、石峻峰、温雨城三人以要小便为由,也悄悄跟了上去。
元九雀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你们跟过来做什么?”
易小尘道:“严老师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他早上不是说了么,这里可能有饥肠辘辘的美洲豹。”
“笑话,区区小花猫而已,本姑娘还需受你们保护!?”元九雀不屑道,“要真有美洲豹,你们两个能对付么?”
“这个么...人多起码可以壮胆。”易小尘心虚道。
“哼!也就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呗。”来到河边,元九雀踮脚尖,蹑手蹑脚踩着岸边湿漉漉泥土,却发现河水黑不溜秋,还散发着异味。
元九雀用左手捂住口鼻道:“这河水怎么这么脏?”
易小尘指着不远处不断排放污水的粗大管道,说:“应该是那个工厂的管道向河水里排放污水的原因。你们第一次来尘世,估计没见过这种场景吧。”
元九雀愤愤道:“愚蠢负义!身体发肤受之自然,却向自然回报这等脏物。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怪不得夏姨叮嘱我,从尘世回来,一定要泡一泡洗尘池。可恶,这里的水可洗不得手。”
易小尘道:“何止不能洗手,动物喝了也会得病的。我们回去吧,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严老师。”
三人往回走了几步,李善谷结巴道:“其...实...”
“其实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听你说话真累!”没有洗到手,元九雀心里很不畅快。
李善谷手上突然凝结出水雾,水雾再经压缩,变成了一大团水。
“竟然忘了这茬子,你这根木头来自崇尚‘上善若水’的李家,”元九雀欢呼着蹦跳过来,把手伸进水团里洗了起来,“你咋不早点变出来,害得我手都肿了。好了,把这个洒掉,再凝聚一团。”
先后换了三团水,元九雀又要求第四团,李善谷满脸通红,咬牙坚持。
“给我憋住,快好了,”元九雀不疾不徐道,“好了,舒坦了。”
元九雀拿出袖兜里的连袖手套,穿戴上。
李善谷刚要小心散去水团,不想被一只马蜂蛰了额头,痛叫一声,水团溅了三人一身。
“你这是干嘛!?这水里有我刚洗掉的尘土!”元九雀发抖道。
易小尘大喊一声道:“马蜂啊,快跑!”
只见一大群马蜂气势汹汹向他们飞来。
元九雀也顾不得身上的尘土了,下意识地跟着易小尘和李善谷跑起来。没跑多远,不想洪守道三人从树林中蹿了出来,拦下他们,洪守道脸上挂着邪笑,道:“尘垢,我早想教训你了。元九雀,没你的事,你不要再多管闲事,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呃,城门失火!?”眼看后面的马蜂飞来,元九雀反而平复情绪,看着洪守道淡定道,“这是石峻峰施展的控蜂术吧。欺凌弱小,一再令你们的家门蒙羞。温雨城,你和他们不像一路人,为何屡屡助纣为虐。
温雨城站在洪守道、石峻峰二人身后默言不语。
“好,今天本姑娘就教导下你们三人。”
元九雀摘掉双手的手套,只见她双手的手心初始有火花闪烁,渐渐燃起火焰。元九雀一边高举右手的火焰,让蜂群绕过她和易小尘、李善谷,一边将左手火焰猛得向石峻峰投掷过去。石峻峰正在集中精力控制蜂群,见一团火焰飞来,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火焰离开元九雀的手掌后,渐渐变小,没到他身前就消失不见了。惊惧之下,控蜂术已经中断,一群马蜂的尾针向洪守道三人毫不客气地招呼过去。吃了几根尾针之后,石峻峰试图重新施展控蜂术,蜂群却不听使唤。石峻峰只好放弃,抱着脑袋,跟着洪守道,向易小尘三人来时的河边跑去,不等后面的温雨城劝阻,二人呼喊着一起跳入了腥臭的河水之中。
“你们说,那河水喝上几口,会不会拉肚子?”元九雀边向石油公司的工厂走去,边心有戚戚道。
“何止是拉肚子,”易小尘道,“元九雀,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和李善谷要被蛰得满头是包了。”
“本姑娘厉害吧?哼,早就说了,你们两个也就起到壮胆的作用。”元九雀哼道。
“厉害!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控制火元素。”易小尘羡慕道,他想起了火烧孙猴子的红孩儿。
“世间有火行、火德,却可没有火元素,只是元素都会燃烧生火罢了,”元九雀幽幽道,“我倒希望我的禀赋不是这个。”
似乎触动了什么,元九雀一时有些落寞。
“那石峻峰不是会控蜂术么?他的控蜂术怎么突然失灵了?”易小尘问道。
“哼!这问题你可要问李善谷了,”元九雀瞥了一眼李善谷,后者赶紧低头,“施展道术的前提是情绪稳定,石峻峰本有机会重整旗鼓,但他被蛰了几下,失了阵脚,乱了方寸,也是草包一枚。”
“一会儿不见,李善谷你头上咋来这么一个大包?元九雀欺负你了?”见到易小尘三人洗手回来,卓一言问道。
“不...不是,被蜂蛰...蛰的。”李善谷连忙摆手道。
“哼!”元九雀斜眼瞪了一眼卓一言。
“怎么样?你们进入工厂了么?”易小尘问道。
“没有,石油公司说我们是闲杂人等,禁止我们入内。他们说自己是经过国家特许,是合法经营。”卓一言道。
易小尘将河里的情形报告给了严静远,严静远带领大家去河边查看,也见到满头是包、浑身腥臭的洪守道二人,温雨城却半点事情没有。严静远惊诧道:“这河好毒,你们戏水一番,竟被毒出满头包!这么脏的水,你们竟毫不介意,贫道不得不赞你们一句‘勇敢’。”
洪守道红着眼大声道:“不是的,严老师,是元九雀和易小尘故意捅了马蜂窝,我们被逼无奈才跳下河的。”
“有原委,有故事,”严静远拍手道,“元九雀、易小尘,你们怎么说?”
“面对石家控蜂术,我们捅马蜂窝,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元九雀拍着身上道。
“是的呢,这不合理,”严静远摸着下巴道,“石峻峰同学,你怎么解释?”
“他们偷袭在前,我没来得及施展。”石峻峰疼得龇牙咧嘴道。
“哦,那就是你学艺不精了,”严静远恍然道,“家门的手艺还是要认真学习的,回去多多练习。相信贫道,下次再有偷袭,也伤你不得。走吧,离开这晦气之地。胡安,带我们去你们的姊妹部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