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群妖精平日里混迹在野草巷,抬头不见低头见,久而久之彼此相熟,并没有什么组织,也不存在什么老大。”
这话有点耳熟,卓一心使劲拍桌,喝道:“胡说八道。别人都招了,你还不如实陈述?看来,还得给你上点电疗。”
考三慌忙道:“别电别电,我招我招。我就是老大,我们成立于六年前。本来大家都是游兵散勇,各自为战,偶尔还会恶性竞争。后来我横空出世,平息了内部纷争,获得了大家的信任,渐渐见他们统合在了一起。”
卓一心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狐小松,二人心中同时道:这只呆呆熊是把追风鼠的稿子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了啊。
卓一心装作称心如意道:“不错不错,和其他人的回答一致。你倒是我入行以来,见过最老实诚朴的贼首了。不过,如实供述,才会得到宽大处理。盗窃罪,按照《妖典》规定,以你的罪行,也就判个七八年罪农劳役吧。”
狐小松突然递上来一本《妖典》,道:“上人,您说的有误,考三的刑期远远不止七八年。他们是组织犯罪,按照《妖典》规定,组织成员的所有罪行,都由贼首承担。”
“哦,你读给我听听。”
“《妖典》第108条规定,妖精盗窃1株野生草药或1太清以上财务的,处3年以下罪农劳役,可不经正一殿审判,卫道观可自行裁定、执行;盗窃5株以上野生草药或5太清以上财务的,3年以上罪农劳役;盗窃10株以上野生草药或10太清以上财务的,10年以上罪农劳役。另据《妖典》第118规定,妖精组织犯罪的,一般参加者一律在3至10年之间量刑,依据自身罪行计算刑期;领导者在10年以上量刑,依据其自身及手下所有罪行累加计算刑期。”
“幸好你提醒我了,差点便宜了考三。你帮我算一算他的刑期。”
“除考三外,昨日我们一共抓了66名贼妖,也就是说考三名下有66名手下。保守估计,假设每名贼妖只偷了1株草药,判以3年,66乘以3,是多少来着?我数数…哦,663年!”狐小松掰着手指头想算出这个乘法,结果手指头不够用,只好胡诌道。
卓一心见状,心中直翻白眼,不等她纠正,考三倒吸一口凉气歇斯底里大喊大叫道:“你这只松鼠,会不会算数!怎么算出的663年!?六六三十六,乘出来,明明是16年!天啊,16年也太多了吧!”
“六六三,十六?你算得倒也没错,秀才遇上兵,哈哈哈。”狐小松大惊失色,这句乘法口诀他似乎也耳闻过,心道:坏了,班门弄斧,遇到行家了。
卓一心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只妖精哭笑不得,这哪里是秀才遇上兵,分明是大愣子碰上了二杆子,半斤八俩。
卓一心使劲拍桌,大喝道:“你们两个白痴闭嘴,66乘以3是198年,再加上考三自己盗窃的3年,一共是201年!”
考三闻言,直接晕了过去。经过卓一心的电疗,醒了过来,狂叫:“我不是老大,我只是袋帮中有袋派的一名普通成员,是一般参与者,你们只能判我3年,至多判我10年!”
“哦?可是你刚才还承认你是老大,其他人也认为你是老大。”
“他们欺负我老实啊,都是追风鼠的提议,然后他们合伙起来欺压我,要我背锅!说什么会帮我好好照顾父母直到我出来!201年,我哪里还能见到我的父母啊!”
“原来如此,那谁是老大?”
“老大是,老大是,我不知道。”
考三虽然否认自己是老大,却无论如何不肯供出谁是老大。卓一心和狐小松商议后,只好结束考三的提审,故意带着他路过同伙们所在的囚室,考三经过时大骂:“追风鼠,你这个混蛋,带头故意诓害我,我才不是什么老大!”
“闭嘴!”卓一心故意呵斥后命令狐小松将考三关入了下面一层的囚室。她则立即命人将原来囚室里的有袋妖精和无袋妖精分开,因为有袋妖精偏少,便将其余有袋妖精全部换到了更下一层的一间囚室。
再次提审追风鼠。
卓一心敲着桌子道:“考三已经交代了全部实情,你若如实供出贼首,视为立功,刑期减为3年以下,不用经过正一殿,我卫道观可以直接释放你。若你执意不肯如实交待,别人却如实交待了,对你要加重处罚,罪妖劳役刑期在10年以上。”
“哦,那考三交待谁是老大?”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这里没有你问话的余地。”
“他既然交待了,你们还问我做什么?哼!不管考三说什么,考三就是老大!”追风鼠一口坚决咬定袋熊妖考三就是老大。
卓一心和狐小松又依次提审了其余有袋妖精,均如追风鼠一般坚定老大是考三。
有袋妖精无法突破,二人又转向无袋妖精。先提审避日蛛。
“避日蛛,考三已经交代了全部实情。你若如实供出贼首,视为立功,刑期减为3年以下,不用经过正一殿,我卫道观可以直接释放你。若你执意不肯如实交待,别人却如实交待了,对你要加重处罚,罪妖劳役刑期在10年以上。”
狐小松想起这厮狠狠摔过自己的潇洒的面庞,怒从心中起,避日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向卓一心申请电疗:“这厮是猎食妖精,穷凶极恶,嘴硬无比,上人先喂他些大功率的电流!”
“我还没说话,你凭什么说我嘴硬!你这只松鼠徇私枉法,公报私仇!”
卓一心点了点头道:“嗯,看他的獠牙,确实显得嘴硬。”
“我招,我上次没有说实话,考三不是老大,老大是,老大是,”避日蛛再三踟躇,最后纠结道,“老大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下面跑腿的。”
避日蛛之后,卓一心和狐小松又提审了其他几个无袋妖精,均有些支支吾吾说不知道谁是老大,但明显没有有袋妖精那么坚定。
卓一心见状决定以无袋妖精为突破口,再下一剂猛药。她先释放了考三,带着没带镣铐的考三先后路过无袋、有袋妖精的囚室,边走边道:“鉴于你如实交待,对你宽大处理,你出去后,要改过自新,听到了没?”
“谢谢上人,小妖定当细心革命。”考三连连点头,路过有袋妖精囚室不忘讽刺追风鼠,“追风鼠,你活该,咱们后会无期。”
之后,卓一心又释放了袋鼠妖,也带着他故意路过无袋妖精的囚室。当然,暗地里考三和袋鼠妖刚出卫道观,又被捉了回来。
一个狒狒妖精见状,再也按捺不住,大喊道:“我也招,我也招!袋狼妖是首领!”
避日蛛大喊闭嘴,但他再也抑制不住手下的妖精。就连有袋妖精中的一些妖精也开始供出袋狼妖。
“好啊!又是袋狼妖,我和他真是缘分不浅!”卓一心兴奋不已道,“狐小松,你的计策不错,记你一个头等功。”
狐小松大喜,得意不已,主动申请最后再提审一次追风鼠,他要好好打击下这个晚辈。
“追风小弟,如何?你虽然跑得快又会滑翔,可奈何你的速度带不动你的脑速。即便生而为妖,也还是要静下心来,好好读书的。文化才是第一生产力!”
“哼!疾风小弟,你得意什么?我是败给了帮内的败类,却没有输给你。”追风鼠不卑不亢道,“事已至此,我说我是老大,估计你们也不信了吧。说起文化,我的见识早已不是你和这位小道士可以企及的了。尘埃落定,你们也有耐心了,那我可以说说我的见地了吧?听我说完,小道士你即便不肯释放我等,也会觉得我等窃贼是天道循环的必要一部分,实则无罪。”
“睁着鼠眼胡说八道,也不怕闪掉你的门牙。”狐小松怒斥道,这追风鼠仗着会滑翔,一再让自己在卓一心面前丢脸,实在憋屈不已,武斗不行,那就文斗,他最终协助卓一心成功地查出了贼首。但还不够,狐小松仗着巨木城中识字的妖精凤毛麟角,要明明白白地踩着追风鼠找回场子。
追风鼠道:“手下败将,速度不及我也就罢了,见识也是鼠目寸光。窃者,润物无声,取他人外物为己有。万物生长,无不行窃。若我们有罪,万物均有罪。狮子窃取水牛的子女,当着他们的面大快朵颐。水牛窃食草木。”
狐小松道:“草木没有知觉,不算是窃食。”
“你不是草木,怎知草木没有知觉?若草木没有知觉,含羞草、灯笼草便不会合拢叶片。草木无言,不代表他们没有知觉,不代表他们乐意被吃掉。疾风小弟,你窃食橡树的橡果,不也是窃贼么?”
“强词夺理,你刚才说万物生长,无不行窃,那草木呢?它们又偷窃了什么?”
“草木用叶子窃取阳光,用根茎窃取土地里的养分。”
“阳光和养分都是无主之物,怎么可以说是偷窃!?”
“何谓无主之物?”
“就是没有合法主人的物品?”
“哦,也就是说世间先有的有主之物,然后才有所谓的无主之物。也就是说这世界所有的物质起先都有主人,这个主人是谁?是大自然。我们所有人都从大自然那里窃取了物质,包括草木。大自然无私,不代表我们无罪,死亡就是罪行的宣判。死期一到,我们偷的全部东西都要还回去。”
“这…”狐小松面红耳赤,这追风鼠的话匪夷所思,他闻所未闻,一时不知如何回击。
“哈哈哈,狐小松,这追风鼠的文化看来不比你弱啊。不过呢,终究是胡搅蛮缠。你们的罪名是《妖典》所定,《妖典》是卫道宗的真人们依据《道典》制定出的律法,本质上还是人类文明的规则产物,用来规范你们野蛮本性。”卓一心听得饶有兴趣,见狐小松吃瘪,一边戏谑,一边帮腔。
“哼!最隐蔽的行窃就发生在你们人类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所有生物,既是窃者,也是被窃者,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唯独你们人类,只想做窃者,妄求永远占有,所谓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最是荒谬。财产本是自然之物,何德何能敢妄称永远所有。劳动者如蜜蜂一般辛劳无息却最是贫穷,少数人单靠脑力却占有了绝大多数财富。少数人是怎么把劳动者的时间和果实名正言顺地占为己有的?又是怎样永远占有的?我曾思考过,可你们人类床上叠床,屋上架屋,圈圈套套,七拐八绕,至今都没太搞明白里面套路的细节。还有,所谓罪妖考,不也是一种窃取么?你们这帮臭道士,通过我们窃取功绩,然后农场主们名正言顺地免费窃取我们妖精的自由、时间和劳力。总之,我们窃贼的存在,是大自然的卫士,也是对世人的警醒,告诉他们:他们所有之物仅是自然暂时借给他们的,他们不配永远占有这些东西。”
追风鼠的一席话,虽是歪理,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得卓一心也不知如何反驳,任由他说完后,哭笑不得道:“你只是一只偷东西的松鼠,还偷出了天经地义,偷出了窃贼的真理。事已至此,东拉西扯也没用,你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狐小松把他带下去吧。”
“疾风小弟,比文化,我也不输。”追风鼠得意道。
狐小松一脸不甘心,心中懊恼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将追风鼠带下去。
一路无话,在到达囚室前,追风鼠突然一本正经低声道:“追风是袋狼大哥送我的名字,他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我一直不服气,发誓要样样强过你。事实证明,我确实样样强过了你,你会的我都会,我会的你却不会。可是在大哥心里,我依旧不如你。凭什么?即便你帮助臭道士破坏大哥袋帮的生意,大哥也还叮嘱我不要在臭道士面前拆穿你和他的关系。”
狐小松震惊无比,木立当场,想开口说话,却被追风鼠堵住道:“除了我,没人知道。你不必向我解释,向你自己解释,向未来牢狱中的大哥解释就是。十年后再见吧,疾风哥哥。”
突然之间,狐小松心中的快感消失不见了。
卓一心很快又进一步问到了袋狼妖老巢所在,她随即带着狐小松前往,但袋狼妖已经妖去楼空。不知为何,狐小松内心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袋狼妖偷渡一案最初由卓一心在灵枢处实习时发现,但她转到玄机处之后,此案作为大案要案自然不能带走。灵枢处负责人阮子野早已将袋狼妖一案交给了洪守元处理。卓一心问出野草巷贼妖幕后首领后,灵枢处很快得到了消息。洪守元再次受阮子野命令前来,礼貌地讨要此案。
“前辈,您看,野草巷贼妖的幕后首领既然是袋狼,那这野草巷群妖盗窃案自然隶属于袋狼妖偷渡一案。我奉阮子野处长的命令,来接收此案。”
卓一心闻言大怒:“阮子野痴心妄想!他平白得了三分之一的罪妖名额,还不满足!”
“前辈,这么说阮子野前辈不太好吧!”
“他无耻,我还不能说了嘛!总之我不同意,无须多言,你回吧。”
此事的进展自然不会受卓一心个人意愿的影响,叶长青和阮子野争吵到了观主那里,结果观主更加偏袒灵枢处。最终,袋狼妖的袋帮被认定为一个大型犯罪集团,定为专案处理,以灵枢处主办部门,玄机处辅助,听从灵枢处调遣。至于这群野草巷的贼妖,重新分配,四分之三归灵枢处,四分之一归玄机处。
卓一心想起之前与烟鬼叶长青关于穿山甲一案的约定,当时约定完成罪妖考后,叶长青就将他拓印的其余证据双手奉上。但是,经过灵枢处横插一脚,玄机处今年的罪妖考再次略有不足了。气得卓一心大骂烟鬼是卫道观最窝囊的处长,一人窝囊,全体受气。发誓不再搭理烟鬼,然后摔门而出。
叶长青悠然吐出一个烟圈,怅然道:“年轻真好,火气真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