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呀!”她笑得高兴,“他回家了,没一个人认出是他!我妈几乎昏倒了。”
“啊,恭喜、恭喜。”徐贺堂拿起一个芝麻酥饼说:“我真为你高兴,你父亲终于被放出来了。”
“是,真是天下大奇事,我们从来没想到他会被放出来!也许是有人可怜他!来,应当来杯绍兴老酒。”
玫瑰在倒酒,徐贺堂想是否要告诉她端王的事,他立刻决定不要提起,他想他写的那封信真是造出了奇迹!也许是李鸿章略施了一些压力,促成了此事,他问:“你们现在做什么打算呢?”
“第一,我们想把面厂收回,没有面厂,我们不能生活,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生计。”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两瓶绍兴老酒,然后在她的炕上温情消魂一夜。对他们两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当她在妓院床上接客是青楼女,然而在炕上她从未让别人碰过她,从不在炕上接客。
第二天徐贺堂喜悦的情绪在衙门里被打断了,老刘匆忙进来告诉他徐夫人病危,徐贺堂放下一切,立刻赶回家去。他祷告上苍,希望他不会太晚,他知道他娘是个经得住事的女人,她并不怕死,死只不过是要到另一个世界去,去和其他的亲友重聚,她一直不断气,就是为了见到一个延续徐家香火的孙儿,现在她也许不能再拖延了,徐贺堂恨自己没能实现他娘一生的愿望。
到了家,他去他娘的房,看见挤满了亲友,有的暗暗哭泣,有的束手无策地叹息…房间里全是烧香味和中药味,他直到她的床边,他一看知道娘是痛心胜过疾病,她的头扭来转去,口中喃喃说话不清…什么孔子曰:徐贺堂对这几句话…是又熟又恨,当他十四岁的时候,父母就要给他娶个成熟的女孩子,为了传宗接代,徐贺堂看了那个女孩的照片后,竟然离家出走了六天,后来他听说她娘挑了那个胖姑娘,是因为她以为胖姑娘是易于生育的好兆,十九岁时压力较大,他答应娶了瘦瘦的婉彤,徐贺堂现在想若是他娘是对的话,娶了那个胖姑娘,那么自己不是会有好几个孩子了吗?
陆姨妈,他娘的小妹,没有儿女,是个“无事忙”,她正在喂着病人汤药,陆姨妈的想法跟娘一样,老是说没有儿孙是最不孝的事,三舅对这事的态度缓和得多,最多只是耸耸肩而已,陆姨妈看见徐贺堂进来,说:“堂儿来,叫叫你娘,她知道你在这是,她会多吃一点儿汤药。”
徐贺堂一直叫着“娘,娘”徐夫人的头不转动了,睁开眼睛说:“啊,怎么你来了,我好久都没看见你。”徐贺堂没法给娘解释,他早就没去八大胡同了。他娘说:“这次你又犯了什么罪了?”
陆姨妈轻声说:“她不太清楚了”,同时喂了一口吃的,徐夫人急了一呛!咳起来,陆姨妈紧张地叫“快快,怎么办,她不行了。”所有的亲友都惊慌起来,有两个表亲媳妇把徐夫人扶起,一边靠一边坐,另一个拍着她的背,缓解她的咳嗽。徐贺堂悄悄退出房间,想起刘痴咸的说法,立刻就到他的屋去,他跟刘说:
“我娘不行了,你怎么可以让她走以前,稍微心安自在一些?”
刘痴咸躺在床上看书,听见这话,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物对徐贺堂说:“跟我来。”
徐贺堂麻木地跟着刘痴咸,他们很快就到了街上,刘痴咸说:“我妹妹可以解决一切!”
正好街旁有车,刘痴咸给了那个车夫几个铜元,跳上车坐在车快旁边,也叫徐贺堂快上!同时催车夫赶起骡子快走,徐贺堂爬上车后,坐在一堆干草和肥料上,刘痴咸说:“我们去借个姨太去!”
徐贺堂完全莫名其妙,没法子只好听从刘痴咸,那时他没有选择,只要他娘能安心归天,他就心满意足了。
还好骡车走了不远,到了一个贫穷地区,停在一个土砌房前,刘痴咸告诉骡车等着,他下去敲门,一个大约六岁左右,满脸脏相的男孩开了门,刘痴咸进去了·徐贺堂坐在肥料干草堆上等,心想多么难堪!一会儿刘痴咸和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婴儿,手上提着一个小包,一块儿出来,少妇像个村妇,衣裳较旧,徐贺堂觉得她很眼熟,那个婴儿用旧被包着,也许不到一岁,婴儿头大大的,满脸红红的,很健康,刘痴咸对徐贺堂说:“她是我妹妹。”同时帮着她上了车,他说:“你们以前见过。”
刘痴咸上了车,催着车夫赶回徐家,在路上刘痴咸的妹妹打开小包,拿出一件红上衣,红帽子和一双虎头刺绣的婴儿鞋,徐贺堂知道那是去邪讨吉利的,突然她大叫一声:“我们忘了带他的裤子!”刘痴咸说:“不要紧。”同时把他的蓝绸上衣脱下,扔给他妹妹说:“用这个把他裹上。”又转过头问徐贺堂:“想起了吗?我妹妹。”
徐贺堂这时才想起他搭救刘痴咸以后,刘家到徐家的事,他想刘的妹妹那时大概就十四、五岁,面孔很好看,刘痴咸说:“我妹妹现在守寡了,你现在有一个姨太和一个儿子,你娘看见,就安心了。”
徐贺堂不知所措,想想事已至此,就这样办,刘痴咸说:“我知道你娘会问,为什么你要隐瞒这事,你可以说是就因为她是村妇,不好意思公开……”
徐贺堂觉得迷迷糊糊,想他救的这家伙,送他上学受教育,竟想出这个偷梁换柱的办法,要是这法行通了,也罢!否则他想要把他踢出徐家,从此不再让他进门,不愿再有瓜葛。
徐贺堂他们回到家,一进院子,就听见陆姨妈的尖叫:“你娘简直不行了,你还跑到哪儿去躲着,你真一点孝心都没有。”
“娘还有气吗?”徐贺堂非常焦急。
“别着急,她不会那么快走的,她一定要先骂你个痛快。”陆姨妈接着说:“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徐贺堂还没开口刘痴咸已经替他解释了,他先把他妹妹和婴儿介绍给陆姨妈,并且轻轻地说明他们的计划。
陆姨妈摇摇头,很失望,但是还是认可了。
他们都进了他娘的房,看见病人像是沉入睡眠状态,但是当她听见有人进屋来的声响,忽然扭头睁开眼睛,徐贺堂把婴儿抱过去,跟娘说了一套隐瞒婴儿和有二房的事,他一面摇着婴儿,一面介绍二房,陆姨妈又喜又乐地说:“奇怪,真奇怪!这个小家伙叫小飞,小飞叫奶奶,叫奶奶。”
小婴儿从未经历过这种七杂八乱,又哭又笑的新气氛,他突然醒来,发出一个刺耳的哭声,徐夫人像是意识一切,伸出手来摸着婴儿微弱地说:“好壮的孩子,哭声也……”徐贺堂正要开口说:“孩子的娘是个村妇…….”话还没说完,徐夫人已经闭上双眼,安然微笑地走了,正如刘痴咸所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