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轻点儿……哼……哼哈……”沈三瘫软在床,像是在咿呀呜咽。人在极度悲伤或烈火焚心时,每每不能自已,紧缩的悲怆心神操纵出憔悴的面容;或是外扩的躁动心火损耗尽宫能的敏感,很容易引发错乱的体验事故和失真的消息传导。沈三的呻吟叫唤让张放若有所思,但来不及细想。
攻守易形后,张放郑重其事双手合十,将沈三横挡着的小臂往她的胸脯推去,随后缓慢上划,直到两只小指之间的三角缝隙停落在沈三的鼻尖。张放慢慢从内向外,顺着沈三鼻梁的曲折向左右两边的鼻翼扫去,任由山根上下去填充他掌间的虚无。沈三的气息越来越柔弱,感受着掌心浏览她脸面的崎岖,路过双眼时,她将瞳孔封锁,再睁开后,左右眼睛的龙虎无影无踪。对称的双掌分离着渐行渐远,沈三的官容从两掌之间解放的留白地带缓缓浮现。张放开始俯下头去面对沈三迷离的双眼,一点一点下沉的眼睛从容不迫,在双手小鱼际一侧,收拾好沈三的细碎发丝,勉强梳出半环蜿蜒;与此同时,反倒是两个鼻尖先行会晤,中断了眉目传情。张放的掌心感受到沈三相对冰凉的耳朵,受到莫名的刺激,将手弓成半环紧箍沈三的脑袋;鼻尖相触也就意味着定位完成,张放于是操纵着身姿牵引鼻尖,在沈三的鼻梁上下滑动,来回几番,又停落在沈三鼻尖上,问道,“三儿……你是呆子还是癫子?”
“我都不是……而你都是……所以我要你,我要你。”沈三轻柔地放出声,甚至比她的气息更弱。
张放闭上眼,将她的话斟酌一番,终于发现疑点。被人说成是癫子或是呆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说你是癫子或呆子的人本身,是不是癫子或呆子。如果是,那么张放就没有受骗,因为癫子或呆子可以说别人是癫或呆,但有缺陷的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如果不是,那么张放也没有受骗,因为非痴或非癫的人难以认识真正的癫或呆,将他们的偏见当真并不明智。相较之下,后者可能对张放更重要,即使是意见或偏见也蕴含着真理片段;而前者也并非不重要,因为他们正是痴呆与疯癫。总之,这不是件一蹴而就又一劳永逸的事;万物皆流,真理全都是破碎的片段,他不敢轻易冒进。
“张二……张二?”沈三的提醒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僵直了好一会儿,他窘迫得不知所措。
“张二,你真可爱啊,嘻哈哈哈哈……”沈三的反应说明她有一种怪癖。许多年后,她对张放坦白,正是他的痴呆和癫狂使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沈三执着于各种现象,浅尝辄止地过活,所以一直快乐着。在沈三向张放坦白的时候,沈三的怪癖已经发展成为严重的受虐狂倾向,但是两只瞳孔依然留存着云龙和风虎。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奇迹;奇特的空间上的排列组合;诡异的时间上的静默无言。但这是许多年后的事。
此时的张放还未深究沈三的怪癖,因为人人都有渊源有自的怪癖,或隐或显、或重或轻,以此大呼小叫犹如蜀犬吠日。癫狂和痴呆是怪癖的隐晦子嗣,这说明沈三可能与张放是同类人,张放发现的疑点也并非无懈可击,但这个疑点所引导的进路是值得信任的——张放正准备做这件事。
手足无措的张放看着笑吟吟的沈三,镇定下来也莞尔一笑,随即以相接的鼻尖为固定点,将头偏向左侧,连带着整个身躯也向左滑动,双腿相对形成错位,倏忽自然下滑,结实地紧扣在一起;而张放的鼻尖同时沿着沈三的右侧鼻翼滑动,直到两片脸颊紧贴。这两个同时进程以张放的手肘作为支点,等到两人放松下来,空气中久已氤氲两人交换而来,却看不见的复杂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