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低头拱手,便把昨晚酒馆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伍有常听后也是气愤不已。
“此等纨绔子弟,受些教训亦是人人称快!”
“既如此,我这就差人带郎君去遐园。”
“那就多谢伍少卿了。”
说完,二人便于廊间作别。
萧辰跟着两位轻装侍卫,从建春门骑马而出,向东过了清溪桥,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竹林中。
竹林深处得见一处宅邸,墙院皆以竹木构建,虽无甚气派可言,但静谧闲适之美令人羡慕不已。
正面的大门上挂着一个木牌,写着“遐园”二字,字迹清秀有神。
大门半开着,并无侍卫把守。
萧辰推开门独自走了进来。
只见院子两侧有偏房六间,对面筑了一座正宅。
几个青年人在院子中晾晒书简,头上都用棕色布巾裹着发髻。
还有人在屋檐底下伏案静读,时而奋笔急书。
“在下萧辰,特来拜见安成王,烦请通报一声。”
萧辰向一边拱手。
一人放下手中的木架,过来还了礼。
“先生正忙,还请郎君稍作等候。”
萧辰点了点头,随意走到木排前观看书简。
“君子固穷,缘能守其志,是以为君子。”
“善矣!”
一旁的读书的人对着书卷点了点头,犹如解出迷津一般喜笑颜开。
只见那读书人四十出头的样子,身着麻袍,外边套了一件旧夹衣,头上别着一支鹿首发簪;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凹陷的脸颊撑着一张蜡黄色的皮肤,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一般。
要说这人是管家,穿着也未免寒酸了点儿。
于是萧辰回过身仔细听了听,又向前迈了一步。
“圣人之道,卒于鲁也传之。所以君子之德没有国界,更没有固定行为,有的只是一颗纯洁善良之心。”
“哦?”
读书的人抬头看了看萧辰。
“还请细细说来。”
萧辰见状低头拱手。
“孔圣人崇仁尊礼,三千弟子遍布全国。后世总结成儒家思想,旨在唤醒人性中原始的善。”
“春秋战乱,礼乐崩坏。三足鼎立,天下归晋。正应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大势。”
“百官之位配其德,黎民之行出于善。大同天下,自然成就。所谓君子之志,便在于此吧。”
萧辰说完,再次拱手示意。
读书人站起身来,打量着萧辰。
“不知郎君师从何人?竟有如此领悟!”
萧辰拱手。
“额......郡王可在屋子里?”
“哎!不急不急。来,先进来吃杯茶。”
读书人抖了抖衣袖,引着萧辰进了正堂。
“那就有劳了。”
二人进了堂内,那人煮了一壶茶。
“前些日子采摘了新芽,略加焙烤,初成茗色。虽无高山雨露之润泽,却有竹林秀茂之生机,郎君尝尝看。”
说话间将小杯置到面前,萧辰拱手后端起。
顿时觉得茶香扑面,观其颜色甚为淡绿,芽叶舒展犹如刚起床的美人儿,好比是游鱼绕萦于清水,玄鸟翱翔于晴空。
萧辰稍稍抿了一口。
“好鲜啊!竹子的青鲜味很足。”
“我不懂茶,让您见笑了。”
萧辰自知失礼,急忙补充到。
那人摆了摆手。
“此茶能得一鲜字,足矣!”
“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那人捋着胡须思索着。
几片嫩芽,青涩纯粹,喝上一口可不比那白茶、铁观音差,于是萧辰微微一笑。
“竹叶青,怎么样?”
“取自竹之静谧,春之涩青。”
萧辰放下茶杯说道。
“竹之静谧,春之涩青......甚好!”
“来,再吃一杯。”
“萧辰谢过管家。”
萧辰接过茶杯说道。
“阁下自称萧辰,可是住在鹿鸣堂?”
那人微笑着问道。
“正是在下。”
萧辰缓过神后心里一惊:这人怎么知道我住哪!
“不知......管家您怎么知道我的住处?”
萧辰满脸惊异的看着对面的这位。
“呵呵,是萧郎君便好。”
“适才郎君所言大同天下,书简中便可得。既是圣贤之书,历代帝王若得其道,以德行天下,何有不治之理?”
那人抿了一口茶说道。
“嗯,您说的正是。”
“只不过大同是一种理想的社会状态,需要物质作基础,需要万众一心,共同创造,更是一种长远的目标,所以实施起来定会困难重重啊。”
“理想社会,共同创造......”
那人点了点头。
“皇兄所言甚是,郎君言辞和见解果然独到。”
“您就是......安成王?”
萧辰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哎!不必多礼,名衔乃身外之物也。”
“萧郎同皇兄以手足相待,你我亦可以兄弟之礼相待。”
“在下不敢。我听闻巷间都尊称您为七贤王,今日有幸见到殿下,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刚才错把您当成管家,还请见谅。”
萧辰低头拱手。
“呵呵呵。”
“想必萧郎君今日来此,可不是光是为了认门吧?”
萧辰埋头咬了咬牙。
“私人恩怨,不值一提。”
“那就......不打扰殿下了,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萧辰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此时的萧辰内心十分矛盾,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殿下,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平和,如此朴素儒雅,一看就是正气凛然之人,而自己这种醉酒打架的小事又怎么好意思打扰呢!
退一万步讲,昨晚的事自己也有错,如果让这位殿下帮忙调节,多少有点拉人入坑儿的意思,这样一来还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于是萧辰更加坚定了告辞的意思。
“醉酒斗殴,市井小事而,可萧郎君如此神情,可是惧怕权贵?”
萧辰听罢停下了脚步,转身望了望安成王。
“既然殿下已经知道此事,那我就不再隐瞒了。”
“此事确实因在下而起,若律令要之以性命,我甘愿伏法,只求放了我那位兄弟。”
“好!好一个侠肝义胆。”
“朝中大臣放纵子嗣、鱼肉百姓之事我早有耳闻,只是受迫害者无人敢出头,我正忧虑无处着手,如今有幸遇到郎君这般端正之人,甚是欣慰啊!”
萧辰抬头看了看这位殿下,还真有些惊讶。
“你且去建康府衙投案,至于其他事情,我自有安排。”
七殿下看着萧辰说道。
萧辰低头拱手。
“多谢殿下,既如此,萧辰先行告退。”
七殿下点头目送。
出了遐园,已是晌午。
侍卫引着萧辰朝建康县府衙方向走去。
再说易琼这边,清早醒来不见萧辰。
下楼问过店家,只得一封书信和一袋包裹。
易琼急忙展开糙纸,可干着急是没用的,认识不了几个字啊!
于是他看了看店家,只好将信递了过去。
“兄长,昨夜之事,萧辰自惭形秽。弟可自行平息,兄长不必再参与。于街巷间得遇兄长这般狭义之士,弟倍感荣幸。兄长既有部族使命,自然任重道远。然民族融合,心之所向。弟无甚答谢,袋中银钱唯盼他日安好。萧辰再拜!”
听了店家磕磕绊绊的读完书信,易琼伏在柜台上,眼眶里早已泪珠莹莹。
萍水相逢,却有如此担当,易琼漂泊多年,没想到一夜之间竟被同一人感动了两次。
此时易琼心中不免懊悔,昨晚应该自己去投案才是。
可是萧辰已经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不是那几个毛头小子,又何以至此呢!
易琼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无非是杀人偿命!昨晚拧折了他一条胳膊,若今日再来,便了结这几个恶霸!如此也能为萧兄弟找个活路。自己已是孑然一身,又有何俱!
易琼拿定主意,撩起短衣,拭了拭剑身,便挺身而去。
要说那位王郎君,昨夜并未回到家中,如果被他父亲知道他在酒馆打架的事,自己除了挨一顿毒打,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如此便在秦淮河上的花船里稍作包扎,对付了一宿,可心里越想越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次日清晨,王郎吩咐几个奴仆抬着,来到了姐夫家中,前后一叙,其间又添油加醋,把自己说的委屈至极,姐姐听后心疼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流。
姐夫一边安慰,一边咬了咬牙。下令全城搜捕,必将那伤人的混混绳之以法!
而小舅子呢,听完姐夫在家姐面前的一番承诺后,便故意眯着眼在床上嘿呦了几声。
这位正义凛然的姐夫,正是建康令——魏城!
此人乃前朝宰相的侄儿,那宰相助当今陛下开国有功,故赐魏家以“贤臣后裔”之名,封其子嗣以地方郡县的官职。魏城自幼读书,有些学识,又得王柬之女的偏爱,二人情投意合,频频私会,时日久了,生米也便煮成了熟饭。
可是王柬并不赞同他们的婚事,只因魏氏家族衰败,如此联姻自己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毕竟朝代更迭,除了皇族以外,当朝的王、袁、谢、陆四大家族才是联姻的首选。
但得知女儿已经怀了魏城的骨肉,王柬虽然恨得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二人成婚后,老丈人虽愤恨不已,无奈为了痴情的女儿着想,只能从中操作,帮魏城搞出些“惊人”的业绩来。
就这样没过几年,王柬便以魏城治理钱唐县有方、法度严明为由,上表朝廷,以伺迁升。又经临川王强烈推荐,于是便把魏城这个地方县令扶到了建康令的职位。
品阶班次虽没升多少,但背靠朝廷,天子脚下好成事,如此机遇魏城自然感恩戴德。
魏城当上了京官,王柬的脸上自然光彩了许多。
可谁能想到,魏城那骄奢傲慢、不体恤民间疾苦的本性不减反增,王柬只能在心里痛骂:烂泥扶不上墙!
萧辰来到建康府衙,正直晌午。
还未踏上台阶,便被差役拔刀喝住。
“何人造次?”
“在下萧辰,前来投案。”
差役搔了搔下巴。
“投案?是杀人,还是纵火啊?”
“都不是。”
“抢劫偷盗?”
“是与人打架。”
“呵呵呵”
两个差役对视着冷笑一番。
“快滚!也不看看这是哪!此等琐碎小事也要惊扰府令吗?。”
“我打伤了五兵尚书王柬的儿子。”
萧辰看了看差役说道。
“什么?”
当值的差役伸长了脖子,瞪大了一对斗鸡眼。
“就......就是他,快!快拿下!”
说着,几人便一拥而上,将萧辰拖到了府衙的堂内......
正是:
一朝吃了罪,半分不由己。
若为官宦种,门郎跪作揖。
含愤送黑发,掩门泪沾席。
明朝锦衣带,危难不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