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六年后,唐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会昌二年。
正逢乞巧节,傍晚时分天气微凉,夕阳与半月同天,长安城里家家户户门框都系上一对红色的喜鹊图腾,广阔的朱雀大街挂满了红布条,把整个大街都染得通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比平时多了许多金吾卫巡查。
乐川坐在开明坊茶馆四楼,倚在窗边,东家给端上一碗胡麻粥,一碟炭烤盐花生,再配上一杯小煎茶,看着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远处成双成对的红衣情人在街上同行,细若蝼蚁却比肩继踵,好不壮观。
落了夜,朱雀大街人头不少反增,人们出双入对在集市大肆采购,更有甚者,拉出了家里的牛车马车在街上进出货,吆喝声、讨价声、小娃娃打闹的嬉笑声填满整个不夜长安城。
一口热腾腾的胡麻粥下肚“快活!”乐川心生一阵快意。正看楼下人群看得入神,忽听得邻桌有人唱道:
“七夕今宵看碧霄,
牵牛织女渡河桥。
家家乞巧望秋月,
穿尽红丝几万条。”
顿时引得茶楼内满堂喝彩,掌声雷动,茶客们纷纷起座,端起茶杯过去与之敬茶,就连坐在帐内的乌纱客都探头出来,面露笑容一睹这位诗人风采。
这时,茶博士簇拥着二人跑上楼阁,来到诗人桌边,三人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在手托板上铺起了纸。三人中稍胖的为茶楼掌柜,笑眯眯拱手对诗人说道:“小人眼拙,不知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贵人可否留下手迹,蔽府将其裱起以供后人瞻仰。”
只见那文人轻笑应声:“好说。”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方才吟出来的诗句,并在纸上留下了姓名。
这人便是林杰,都说当今世上文人墨客最为受欢迎,果不其然。前些年,乐川在抒怀阁读了不少诗书,这次可是头一次听到诗人在耳边作诗。茶楼掌柜满脸堆笑继续说道:“仪曹侍郎得知林贵人莅临敝馆,特地给贵人开了清香雅阁,那里可俯瞰整个长安城,景色更美,若贵人不嫌弃,就让小的带您到楼上品茗。”
只见林杰摆了摆手,似乎不太感兴趣。
茶楼掌柜见状忙补充道:“侍郎他老人家自己在另一间,不打扰贵人跟朋友喝茶。”
掌柜说罢,与林杰同桌的几位朋友已站起了身,拉着他一同到清香阁去。掌柜一行三人得到文人亲笔,小心翼翼地将方才的宣纸卷起,收入一个锦囊之中,由茶博士端下阁楼。
这一阵动静过后,在大堂内几个堂弄用一根极长的竹竿撑起个大灯笼,吊到茶楼的楼顶正中央,顿时稍显昏暗的茶馆又如白昼般敞亮。
乐川听到噔噔噔的木屐声,便知是茶馆要开始演奏大曲,茶博士在茶馆底层大声报出大曲的名号,《蹋摇娘》的前奏乐曲缓缓响起。
“既然师父师伯出了长安,估计几日不回,我好不容易偷溜出来,何不尽兴方归?”乐川心想,便倚在栏杆上看了这场戏。
花衣娘从帐后缓缓踱步而出,捏着兰花指唱道:“花草摇曳,似诉哀肠......“
尽兴已是三更,街上依然人头涌动,圣人今夜免除宵禁,长安百姓定是要通宵达旦才回家歇息,茶馆的看官若不是开明坊的住户,就是付了留宿账,待茶馆收官即可在里面住下。乐川可没银子付起那二十文的过夜费,唯有出了茶楼。
今日万人空巷,就连太极宫前的含光大道都挤满了人,由于抒怀阁所在的崇化坊临近西市,乐川连侧身都无法穿过厚厚的人墙,无奈只得绕到另一侧才勉强走到崇化坊的南头。
抒怀阁的徒弟卧房大门紧闭,乐川轻车熟路地从侧边翻进去。刚从墙外头翻进院内,却发现师父早在院中等候。
尴尬至极的乐川只得硬着头皮去向师父作揖。
刘长青轻叹一声道:“我与你师伯出门办事一日,要你在阁内好好练功,你便溜出去玩耍!”
乐川嬉皮笑脸地对刘长青说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此时尤长明在背后拍了拍刘长青的肩膀,说道:“川儿,你师父老矣,这抒怀阁的事情有时也不能总是亲历亲为,只能托付于你们这些小辈。”
乐川抬头一看,只见六年前满头黑发的师父,双鬓居然已不知不觉斑白,内心一顿自责,说道:“师父师伯,有弟子要替师父师伯二老行侠仗义之事,弟子必能遂师父师伯心意!”
尤长明说道:“哈哈,好,长青,你可收了个好徒儿。依我看,也不要责罚他了,免得影响明日行程。”
刘长青眉头一舒,说道:“我也是说说而已,哪有真心思责罚川儿,你有事便与川儿说了罢。”
尤长明打个哈哈说道:“那便最好,川儿,阁中有探子打探到消息,有个恶贼退隐之后躲到杭州北边一个叫做翠香园的地方。他此前为官昏庸无道,残害百姓,玩弄朝廷,你入我抒怀门也有六年有余,明日去试试你武功如何。”
乐川道:“是。”
尤长明“此人姓陈单名一个彪字,听闻其近日号召一帮人在他园子相会,你明日与你师兄林普同去杭州,林普我早就与他交代好,你们三个月内完结此事。”
乐川说道“遵命。”
刘长青道:“甚好,你快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前去杭州!”
第二天一早,林普与乐川便乘坐了抒怀阁的马车出了城门,向东出发,虽不是走官道,他们一路快乘,十日车程便到了杭州。
穿过桃源岭,经过西门入了杭州城内,来到武林广场。即刻往北,出了北门。在北边的山林里寻了半月有余,竟发现当地无人知晓香翠园在何处,必是才建起的山村野房。
又苦寻二日,才在鹤山山腰上找到这个园子,林普说道:“白天人多眼杂,我们找个地方等到天黑。”师兄发话。
乐川内心疑惑:“我们堂堂正正做事,为何非要夜间动手?”但三师兄江湖经验老到,若是问了,怕林普也是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自己,只得等到夜晚。
此夜,林普与乐川穿好夜行衣,寻着白日里摸清的小路,来到翠香园旁,在院外圆竹窗边蹲下。
透过竹子间隙望去,只见两人在院子凉亭中对饮,一人两鬓斑白,系着黑色巾帻,书生模样。另一人约莫四十多岁,身着白衣,冠上无簪,似武人打扮。
二人中间的石桌上摆着一柄宝剑,青色的剑鞘上镶着金色的祥云饰件,月光之下熠熠夺目,乐川在抒怀阁见过武器甚多,但抒怀阁的任何兵器都比不上石桌上的那把,深知此剑非凡品。
只听得书生模样之人说道:“......如今天下大乱,吾辈当与朝中我等同僚里应外合,一同除去这些阉贼党羽,方能为大唐延些许残年,若是任由他们为非作歹,恐怕你我的大唐,已在囫囵。”
白衣汉子道:“逆贼当道,尔等又无兵权,王相曾和李相想要拨乱反正,谈何容易?你切不要轻举妄动,以卵击石,大唐的命数或许就该如此。”
书生长叹一声:“哎,如今李相已逝,圣人又在宦人之手,不知我大唐还能在这风雨飘摇中存活多久。”
“这个好办,找两个老鼠来问问便知。”白衣汉子缓缓把右手搭在剑鞘上,左手端茶小抿一口。
书生自是疑惑,左手挽袖要给白衣汉子斟茶,问道:“老鼠?此话怎解?”
只听得白衣汉子朗声说道:“外边的两只老鼠,听我们聊了这么久,何不出来发表一下见解?”
听闻此言,乐川与林普皆是一惊。
二人埋伏此地从未发出任何响声,这白衣汉子察觉的如此之快,想必内功已经炉火纯青,武功绝不在二人之下,乐川侧头看向林普,紧张得吞了口唾沫。林普透过花窗死死紧盯白衣汉子,低声说道:“我来制服他,那个书呆子最好也一并杀了,免得多生枝节。”说罢,一跃跳入园中,乐川紧随其后。
林普对着白衣汉子喝道:“你就是陈彪?”
白衣汉子身后的书生缓缓站起身,对林普作揖答道:“在下陈彪,不知两位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林普乐川二人这才发觉那书生才是陈彪,而内功深厚的白衣汉子却不知是谁。
林普冷冷说道:“哼,妄议朝政,当斩!至于大唐的国运,两位死人想听我们的意见,阎罗王会转达给你们!”话音未落,已跨出两个箭步一跃而起,空中唐刀猛地抽出,拔刀瞬间使出“碎梦式”,身形掠向亭子,刀光在林普背后飞舞而起,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面对林普狂风骤雨般的刀光,那白衣汉子只是缓缓拿起桌上的佩剑,并说道:“也好,正想试一试我这把水岐剑的锋芒。”只将剑鞘背手一提,竟在陈彪飞快的身影后挡下这凌厉的一招。
白衣汉子把佩剑向前一送,剑把正冲林普面门,动作之快出乎林普预料,林普赶忙往后缩躲过此招,又跃回原来的位置。
一提一送剑未出鞘,竟已能将林普逼回原地。经过这一来回,看出此人武功惊世骇俗,林普自知不是对手,开始盘算如何绕开此人先刺杀陈彪。
“莫要打扰我们喝茶,两只老鼠一起上吧!”说着,白衣汉子右手执剑鞘,左手拉出长剑,长剑在朦朦月光中寒光闪动,发出嗡嗡剑鸣。
林、乐二人如临大敌,若是这次不能杀了陈彪,怕是以后再也难以寻得他踪迹,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往白衣汉子面前冲去。
乐川自左下往右上挥出一刀,林普则是自上往下刺斩连劈使出“寒雨式”!白衣汉子向上举剑,往右下划出个半圆,剑光竟能围起了半个凉亭,“铛铛”两声,将二人弹飞。
白衣汉子趁势一跃而起直刺林普胸腔,林普横刀格挡,“铮”一声剑尖被刀身挡下,白衣汉子竟不收剑势,反而继续向前使力,将剑尖顶着林普的刀面,剑身被猛地压弯。林普在抒怀阁已有多年,天下武功见识不少,依然被这诡秘的招式打得不知如何招架。
白衣汉子似乎料到林普未曾见过此招,轻蔑一笑压下剑把,剑尖向上斜挑。
经过这一压一弹,白衣汉子手中的水岐剑就如蛟龙出水般闪刺向林普面门!后知后觉的林普对此招已然躲无可躲,赶忙把头一侧,剑尖在其右脸上挑出了一个大口,鲜血顿时浸红了林普半张脸!
林普用右袖抹了抹脸上血迹,说道:“林某行走江湖十二年,从未见过这古怪招式,这莫不是‘紫云剑法’?”
此话一出,令乐川身躯一震!这便是村里老头胡吹乱诌的“紫云剑法”?!看来儿时听的那些传言不假,这剑法奇妙精巧,今日一见,的确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