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天气寒凉,怎不回屋中烤火暖暖身子。”乐川气喘吁吁说着,将两把横刀放到地上。
顾慕看到乐川,极是高兴地说道:“师弟你回来啦!我不小心让火熄了,来找找枯柴。今夜怕是要变天呢。”
乐川抬头看了看天空,火烧云如一排排浪花被风推向远方,又看了看顾慕,说道:“天早变了,师姐。”便走到顾慕身边扶她回到大堂。
乐川到后院拔了几棵干草,打火石的火星再次把灶火燃起,伙房内还剩一些细盐、清酒,二者拌羊肉揉搓,与黍米一并摆入吊锅,以井水煮没过羊肉,悬于灶火。
二人围在火旁,乐川将横刀放到顾慕身边,说道:“师姐,师...师父...刘长青让我到兵器库拿刀,我在那里见到赵师兄。”师姐如此下场,全拜刘长青所赐,乐川对刘长青叫惯了师父,为了照顾师姐的感受,一时间不知该对刘长青如何称呼。
顾慕似乎喘气有些不顺畅,捂着胸口一会,抬眉问道:“阿兄?他跟你说了什么?”
乐川说道:“我问他顾师姐现在在哪,他说顾师姐你正在水牢里,确实像是赵师兄的作风。师姐,你跟他更加熟悉些,还到水牢里跟你说过话,可看出有什么跟以前不同的地方?”
顾慕摇了摇头说道:“若不是你亲口跟我说,我都不知道阿兄有如此遭遇。阿兄幼时家里有过大变故,造成他性子沉闷冷漠,但是对我这个做阿妹的,从来都是照顾有加,在水牢里看到他,我只觉得很是陌生,而且身上的胭脂味很浓,但非要我说他跟以往有什么不同,我倒是说不出,只觉得不是原来的阿兄。”
乐川打开悬锅,用筷子搅了会,又接着说道:“早知赵师兄如此邪门,我就应该把他尸体丢太阳下晒个七天再回来。”
顾慕眼眸低垂,看着灶火点点,说道:“我听说,南方有些土巫可以降法将死尸复活,性子声音与生前无异,但是为了掩盖身上的尸臭,全身都要涂上胭脂粉。你若是晒上他七天,腐败快些,说不定你今天就见不到阿兄了。”
乐川问道:“此话说来,今天见到的赵师兄,跟我在杭州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顾慕摇摇头,看着灶火说道:“我也不确定,这些怪力乱神我只是听说,并没亲眼见过。”
乐川叹口气说道:“赵师兄他...他还跟我说,长安外兴教寺有位方丈能解蝶尘之毒。”
顾慕垂眉说道:“阿兄恐怕话中有诈,现在他的话可不敢相信。况且师弟,我们还能出得了长安吗?”
乐川回答道:“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师姐,你到时候扮做西域舞姬,我就扮成一个黑黑丑丑的昆仑奴,给你牵马,出了长安,咱们就浪迹天涯,到西域也好,东海也罢,再也不回来。”
顾慕抿嘴笑道:“你为什么要装成黑黑丑丑的昆仑奴?”
乐川吐了吐舌头道:“我要是长得像师姐你那样白净,我才不扮昆仑奴。”
顾慕悠悠地看着后院的几个小坟堆,说道:“我们师姐弟呀,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说笑,颇有些壮士赴死的风采呢。傻师弟,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师姐当年在紫云山真是白救你一命了。”
乐川说道:“谪仙人不是说过‘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来愁明日愁’吗?”起身走到厨房里,叮叮咚咚地翻找一番,寻得两只石头碗、两双竹筷、一个竹瓢,又回到原处坐下,舀出一碗羊肉羹,摆在顾慕膝前,架上筷子后,退回自己坐上说道:“来,师姐,咱们别做饿死鬼。”
羊肉鲜美无比,顾慕咬了一口说道:“你怎么会做羊羹?味道还很不错。”
乐川见顾慕有胃口,更是高兴得眉飞色舞,自己也舀了一碗羊羹吃了起来,说道:“我以前经常偷溜出去茶馆听戏,其中有一家叫做槐树茶馆,他们家的戏做得不怎么样,但是羊羹却鲜美之极,我就藏到后厨看他们怎么做,原来他们的大厨备了一壶黄酒,每次下锅之前都将羊肉用黄酒阉小半个时辰,我这是依葫芦画瓢。”
顾慕笑道:“你一个看戏的还学到真本事了,怎么不到后厨多看几次呀?要是学到其他厨艺,你我到别处去开一家茶馆,你就做厨子,我给客人端茶倒水。”
乐川一拍脑袋说道:“糟糕糟糕,当时只顾得看戏,忘记多学几道菜!师姐,我们茶馆只做一道菜可以吗?”
顾慕笑得甚至端不起碗,说道:“没办法,那茶馆就只好叫羊羹茶馆了。”
好似从前般,顾师姐变故、赵师兄的死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二人有说有笑吃完了晚饭。
顾慕身子虚弱,乐川让她到主房内歇息,自己在大堂里守着灶火。
到三更时分,乐川迷糊中被一阵鼓声震醒,慌忙跑到顾慕房前叫道:“师姐,师姐!”
顾慕从房里出来说道:“这是全城搜查令。”
“搜查什么?”乐川在长安六年,首次听到这个时分有鼓点,抒怀阁与朝廷有莫大关系,太极宫的御医都能用,大鼓未免不能用,怕这是搜查师姐的,不禁忐忑。
顾慕警惕盯着院子大门说道:“圣人下的长安搜查令,以东西南北十六个钟鼓为号令,五缓三急是全城搜查,会有人上门挨家挨户查房主跟屋子里情况,这是卢仝的宅子,咱们到时候需得说咱们是卢仝的家人,要是露了破绽的话,只怕......”
话未毕,听得门外大批军队举着火炬,在院边快马疾驰而过,一连排的火光将街道照得如白昼,顾慕忙止了话头。
乐川端水将火浇灭,拿起刀,拉上顾慕往院子的大门奔去,二人分站大门左右,乐川注意到,此时的师姐捂着胸口想大口喘气,可被她强忍了下来。
只听得门外喧闹许久,在一个粗嗓子一声令下,门外顿时安静得只剩下火把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
乐川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街上所有门前均有两兵卒举火炬分站门左右。
听得隔壁源如当铺老板推开门,与人对话。
源如老板声音颤巍地问道:“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乐二人听到一个粗壮的声音吼道:“滚回去,给老子站好!明天燕北节度使来朝圣,你们给我好好呆着!要是你们藏了歹人作乱,叫你们一个个脑袋搬家!”说着似乎是掏出一沓纸,翻得沙沙作响。
听到此处,顾乐二人都稍稍松了口气,这是朝廷的神策军,乃圣人的军备,跟抒怀阁瓜葛不大。顾慕放下手中的刀,由于身体虚弱,此时她拿起刀来很是吃力。
乐川赶忙过去接下刀,把它支在墙边,扶着她缓缓往屋内走回去。
刚走出几步,院子大门便被踢开来,门闩从中间折断,乐川与顾慕回头,只见一个九尺高的壮硕大汉,身披银龙铠甲,腰悬金光宝剑,满脸虬髯左右摆动,嚼着军草,手执一沓通缉令走了进来。其背后跟着个佝偻着腰,瘦弱矮小的执笔文官。
想必这个大汉是刚才源如当铺老板口中的将军。随后,又有几名士兵举着火把进了院内。
将军见院中二人相互搀扶,弱不禁风的样子,哼了一声指着乐川问道:“报上名来。”
乐川作揖正声道:“在下卢仝。”
将军问道:“那她呢?”说着指了指顾慕。
“这......”时间太过仓促,二人没来得及定下身份,令乐川尴尬的是,若说这是我师姐,二人却在院内互相搀扶,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虽大唐不拘泥于此,但跟将军说出来,怕是要被冠上同门偷奸盗淫的罪名抓去游街示众,到时都不用抒怀阁的人来,他们两个就要死在长安百姓的乱石之下。
“回将军的话,妾身是他妻子。”顾慕有气无力地说道。
乐川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慕,顾慕却看着将军,并不理会他的表情如何。
“嗯,你们爷娘孩儿在何处?叫他们统统出来,我要一一验过你们的脸。”将军听了顾慕的话后,舔了舔食指,翻起手中那一沓通缉令来。想必是要看看眼前的这家人中,有没有通缉令上面的犯人。
乐川说道:“爷娘均不在长安,至于孩儿......”乐川又犯难地看着身边的顾慕。
顾慕接着乐川话语说道:“年事将近,孩儿跟随爷娘到乡下,这院内只有我们夫妻二人。”
乐川万未料到顾师姐为了应付,竟会说出这些话来,扶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都冒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