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听罢,边翻阅手中通缉令边问道:“嗯,老子听说卢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个绰号,叫什么他妈的长安茶圣,是也不是?”说着,将军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文官,显然,他自己并不是很清楚。
“琴棋书画”这四个字乐川倒是认识,要说精通那可要了他的命,接下来要是将军摆上一盘棋、拿出一张琴、摆上一副纸墨,让他试演一番,那乐川这个冒牌货不攻自破。
可是他也只能故作镇定答道:“是。”
将军听罢,放下手中通缉令,双手背在身后说道:“他妈的,又是个读书汉,你们手实在哪?既然你们爷娘孩儿不在,拿手实出来给老子瞧瞧。”说着便伸手到乐川面前,手掌宽大无比,足有十寸长。
顾慕忙接话道:“将军莫怪,妾身没看好孩儿,让他把手实丢到灶里烧了,正想这两日到坊主那里再补一张。”说着,右手拉起乐川左手用力一握,示意这个谎要圆不下去了,需准备与神策军决一死战。
乐川知晓,左手紧握顾慕的右手,而右手已经摸到自己身后的刀柄上,眼珠子来回横扫院内的神策军,测量着他们即将从哪路攻来,先应付哪个。
果不其然,那将军说道:“喔?这么不巧?你们几个,带这两位回大理寺,叫他们的人审上半个月再放出来。”说着,向后面举着火把的几个士兵挥挥手,示意他们过来抓人。
乐川左手伸出,将顾慕护在身后,右手已经将横刀拉出半寸。
身后的文官赶忙上前拦住将军,并说道:“慢着!裴将军,你来一家便抓一家到大理寺,你可曾想,这长安得有多少老百姓?丢了手实的十之有八九,把这几百万人抓到大理寺,大理寺张大人有那么多牢关他们吗?北燕的节度使回来朝圣,圣人是要他看到长安热热闹闹的太平盛世,要是百姓全被你抓去蹲牢,难道要节度使看空空荡荡的长安吗?”
那九尺大将军当场吃了瘪,恼得满脸通红,虬髯似乎都竖了起来。
显然这将军品级比这文官低,而且低很多,这里还是文官说的话分量比较大。但是将军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哝哝道:“哼,婆婆妈妈,老子不管你们这群文绉绉的东西!”说完通缉令也不翻了,将厚厚一沓纸啪地一声拍在身后的士兵胸前,转身便走出院门。
文官上前对乐川顾慕拱了拱手说道,“二位,没有手实原应该要到大理寺去审核一番,我们大唐法律虽严,可也不是一成不变,这位卢先生若是能当着本官的面吟诗一首,你们两个就算不是卢仝夫妻,本官也说你们是。”
“啊?”顾慕轻轻呼出了声,心下想着:“如此一来,必定有场恶战,若是乐川此时能快人一步,将这个文官拉过来当做人质,也不是不可以脱身,可还有自己这个残废的累赘,我死不足惜,这个蠢乐川怕是要被自己累死在这里,不如先自刎了之。”
顾慕正盘算着,只听乐川朗声道:“回大人话,在下肚子里正好酿了一首诗,不吐不快。”说着,左手缩回,紧握师姐的右手,让她放心。
乐川踱步到顾慕身前,缓缓吟唱:
“春度春归无限春,
今朝方始觉成人。
从今克己应犹及,
颜与梅花俱自新。”
文官听后也踱起步来,闭目抚须,久久不睁眼。
“嗯...嗯...嗯。”他连嗯三声,睁目说道:“好。”转身出门带进来一个手捧纸托的神策军,说道:“卢先生,把你刚才的诗录在这里。”
乐川应了声:“好说。”接过笔来,把刚才那首《人日立春》写在宣纸上,可惜他笔功奇差,一字清墨不说,还将诗写得七歪八扭,写到最后新字时,“斤”的一半都写在纸托上了,最后无处署名,只得签在宣纸左上角。
那文官见其笔墨不佳,也皱起了眉头。
不过还是翻开一本名录,另起一行写上:卢仝,卢仝妻。又在两人名字下画两个圆圈,对二人拱了拱手,领着士兵们退出院子。
听文官在门外跟高大的将军说道:“燕北幽州陈行泰那头蠢驴,以为杀了幽州节度使,他自己就可以随便当幽州节度使了,派个不入流的狗腿子来朝圣,圣人也只是做做样子给他看,咱们行舟顺水流,你何必如此认真......”声音渐行渐远。
“好啊,师弟,你不但会做羊羹,还会写诗呢,这难道也是听戏学来的?”顾慕喘着气问道。
“师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喏,你看。”乐川走过去将门关了起来,指着门后。
原来卢仝不知哪天兴起,将《人日立春》以毛笔写在门后,门后的诗句字圆句润,赏心悦目,方才门被将军踢开,这首诗刚好挡在后面,没人瞧得见。
顾慕走到门口,摸了摸门板说道:“卢仝的文字这么美,被你写成这个样子传于世上,怕不是要气得活过来。”
乐川笑笑说道:“若不是我,恐怕这世上没人知道卢仝写过《人日立春》。”
顾慕笑着说道:“也是,不过师弟,你这会儿装起卢仝来,倒是有模有样。”
乐川在伙房找来一根烧火棍顶替被踢断的门闩,栓上门拍拍手,说道:“师姐,真是天助你我。”
顾慕说道:“这老天爷和我一起把你害惨了,还说助你,从何说起?”
乐川赶紧过来搀扶她回大堂,并说道:“燕北节度使来朝圣,圣人喜欢大排场,在长安,人人喜欢凑热闹,到时候张灯结彩百家欢庆,欢庆队伍定会从明德门一直排到皇宫的朱雀门,我们干脆凑上那么个热闹,从明德门出长安。”
顾慕问道:“怎么不走延兴门,要舍近求远走明德门?”
乐川说道:“到时候恐怕万人空巷,延兴门、延平门相邻几条街定然寂寥无人,你想啊,一个西域歌姬和一个昆仑奴,不喜欢凑热闹,倒是喜欢在无人的街道走,我若是不良人我都要抓他们询问一番。”
顾慕点了点头,说道,“嗯,就依你说的。”
次日,趁节度使还没到长安前,乐川到西域布摊,买了一套紫金云纹红长袍,再有一方白丝头巾。
为顾慕披上这一套西域服饰,她身中剧毒以至唇白无色,脸白如雪,乐川看着她说道:“师姐,得用头巾遮一下脸。”
顾慕问道:“嗯?”
乐川挠了挠头说道:“你...你太好看了,如此一来街上的百姓人人都爱看你一眼,要是引起抒怀阁眼线注意,我们都得白忙一场。”
顾慕嗔道:“生死关头还贫嘴,我这个做师姐的若是有半分力气,定打得你三天起不了身。”虽然这么说,顾慕还是将丝巾遮住脸,只露出双眸。
为了装成昆仑奴,全脸被涂上炭灰的乐川吐了吐舌头,显得滑稽无比,引得顾慕咯咯咯笑出声。
临出门,乐川给卢仝一家拜首,念到:“多谢卢前辈一家这几日收留。”
牵出陆云琴在杭州送的那匹黑马,走出卢仝旧宅。
朱雀大街虽宽,可也装不下整座城的百姓,呼声此起彼伏,彩旗争相斗艳,色绸纵横遮阳。
二人牵着一匹黑马艰难穿过人海。
节度使来朝,明德门只允许出,不允许节度使之外的人进,二人出长安城竟异常顺利。
城外,乐川心怀大畅,大口呼吸着充满泥土气息的空气。扶顾慕坐到马上,快步离开。
第十章入我相思门(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