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参见父皇。”

时值午后，始皇帝虽然没完全听他嬴子华的在这个时间多做运动，但被他一个多月以来潜移默化的影响，却已经稍稍改变了作息，因而此时也并未午睡……

矮榻上的始皇帝睁开眼，却并未答话，只随手示意他起身。

嬴子华熟练地来到始皇背后，开始为始皇帝揉捏肩膀，“父皇，儿臣今日在江陵城中游逛，却发现此地并不如旁人所说的那般繁华……”

闭目享受着的始皇微微颔首，开口道：“子华，你可知此地原名作何？”

面对始皇帝的不直接回答，嬴子华也只好先顺着这个人尽皆知的问题走下去，“此地原唤作郢，是因其为荆都而得名。譬如周人称都为京，故有丰京、镐京；荆人则称都为郢，故有郢都、陈郢。”

始皇却并未对他的颇为完美的说法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又问道：“那你可知此地份属？”

“此地乃是西荆，与衡山、泗水风俗相类……”嬴子华稍一停顿，他明白始皇的意思了，“这些区域一直都是荆人的腹心之地。”

始皇帝点点头，“既知此地民为荆民，汝又有何言语可说？”

嬴子华张口欲言。

“秦都非郢。”始皇帝花白的胡须轻颤，又补充道。

“儿臣，知道了。”嬴子华终于低头。他刚才的确想说咸阳不是如此、关中也不是如此……

只能说，知子莫若父，嬴子华这些天的表现太扎眼了，始皇帝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因此见到他比往日要急切的行为和不自然的表情，始皇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既然你见不得城中事物，便去云梦泽吧。”始皇帝随意道。

嬴子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快步来到始皇身前，“全凭父皇做主。”

始皇难得流露出一丝怜爱的表情，温和开口：“章邯正在其中祭祀云中君，你便随他一同施为吧……朕，还要在城中呆上数日、望祀虞舜，汝可晚些归来。”

嬴子华拱手谢恩，起身道：“儿臣听说那云中君掌管四季变化、风雨雷电，是一位缥缈无形、几近于道的神明。儿臣此去，定会尽心为父皇求取可以延缓衰老甚至是长生不死之药。”

始皇帝不置可否，闭上双目，他现在已经不抱希望在这些山水之神身上了。更不要说这还是位楚人的神明……

其实即便他是位秦人的神明，估计始皇帝也不怎么会相信，因为在寿春被秦军围困时，末代楚王负刍便曾施法求云中君降下闪电消灭秦军。当然，最后什么也没发生，大楚还是亡了。

“如此……儿臣告退。”嬴子华看出了始皇帝的疲乏，于是也不再打搅，躬身退去了。

人之老矣，便容易犯困，更何况是日夜操劳的始皇帝。而且其中还有始皇帝心灵上的疲惫，因为这种话他已经听的太多了。

因此，当接到始皇帝的示意，没达成目的却又得了另外便宜的嬴子华当即便不再纠缠，顺从地退去了。

事实上，直到他离开这处屋舍，始皇帝都没再看他一眼，从中便可知道，他嬴子华并未会错意。

而当他离去，始皇帝却又缓缓睁开了眼，祭祀云中君只是虚应一番，难道望祀舜帝便不是了吗？

当然也无甚差别，十年前渡江时所赭的湘山，不正是他舜帝妻子湘君神之所在吗？

想到此处，始皇帝自嘲一笑，可笑着笑着，又咳嗽了起来，如此少顷，方才恢复过来，他缓缓闭上眼，继续养起了神。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这样，按理说应该到湘水畔进行的望祀舜帝，被安排到了这旧时的郢都之中。

虽然被始皇帝看的透彻、安排的明白，但嬴子华却没有什么反感之意。因为这只是嬴子华显露在外边的部分而已。

至于此次的不平之鸣，一部分是顺势而为，另一部分的真心实意却也只是稍稍尝试而已。

结果被始皇帝轻松诘难，让他无法反驳，不过这也是因为他并未追问到底。

但他终究不是扶苏，并没有跟始皇帝正面对线的打算。即使是委婉的劝谏，嬴子华也不准备做，正如之前所说，他还有更深层的目的。

这样无意义的劝谏，还是算了吧，有害无益。

收起思绪，嬴子华决定立即动身，时间不等人，他有所预估和打算，这次的云梦泽之行，将大有收获。

待在偏殿里的张姓小寺人已经将始皇帝的旨意传达给了旁边房间中的常侍，今日负责起草诏书的不是别人，正是侍御史赵婴。

见嬴子华过来，他从桌案上拿起刚刚写好的绢帛，双手递给了嬴子华。

“多谢赵御史了。”嬴子华拱手接过。

虽然早就知道，但赵婴还是惊叹于胡亥公子与皇帝的亲密，也有些庆幸当初没有把那前两句话也说给皇帝听，否则始皇帝必定难忍，搞不好就要怒急攻心。

赵婴低头看了眼腰间和印章缠在一起的玉佩，还了一礼，“公子自去，陛下这边我定会尽心竭力。”

嬴子华颔首，他这是认同跟自己的良好关系了，“再谢赵君，吾去矣。”

告别赵婴，嬴子华径直离开郢都的行宫，然后唤上郑安和蓝月，又引着数名护卫，他们便乘上车马出城往东去了。

云梦泽地形纷杂，不过章邯也没有深入，再加上一路上有亭驿可以问路，倒也不虞找不到地方。

如此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行程，在下午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快马加鞭的他们便抵达了云梦泽畔的一处营地，正是由少府章邯管理，正在筹备祭祀云中君的那处营寨。

有了始皇帝的诏书，又避开阴魂不散的赵高，他这次终于可以施展拳脚、并和章邯好好交流一番了。

营中自有儒生在讨论祭祀云中君的相关礼仪，也有一些士卒在听从他们的安排，进行着建造庙宇的工作。

因此他此来实际上也不需要做什么工作，或者说，他工作的时间还没到。

于是嬴子华将蓝月安排在营寨中后，便带着郑安等几名护卫又唤上章邯一同去往云梦泽畔了。

并美其名曰：“勘察地势，寻觅云梦泽中云中君的遗风。”

于是章邯和嬴子华在前，郑安等随从落后数十步，一行人就以这样一种怪异的姿态出现在了云梦泽畔，并沿着旁边无边的水潭缓步行走。

“公子还未答我，是公子自请来此的吗？”章邯又问了一遍这个刚见面时就问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