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黄叫了三遍,老夏头才起身下炕。
拉开房门一看,只觉得眼前一亮,好大的一场雪啊。
院子里的积雪足有三尺来深,老夏头做梦都想不到,一觉醒来,昨夜竟然会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还真是大雪封门呐,在他五十余年的生涯里,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缓步出门,扒拉了好一阵,他才从木棚里找出一把铁锹来。
老夏头手握锹把开始一点点铲雪,雪很轻,扬锹抛雪的时候,眼前飘过一片雪烟,雪屑沾到眉毛上,模糊了双眼,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许久不曾入梦的老铁匠来。
那一年,槐花为自己寻了短见,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家破人亡。
正当他万念俱灰,心中茫然无措的时候,老铁匠却在萧瑟北风里孤身一人前来,寒风搅乱了他苍白的须发,那一刻,他才发觉老铁匠是真的老了,但他的步子仍然很稳,没有显现出一丝老态龙钟的模样,他缓缓走进那座破土地庙,朝着灵位拜了几拜,上了一炷香。
牛行迟很平静,脸上无喜也无悲,他清冷道。
“槐花既然嫁过来,她就是你家的人,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伤心也无济于事,这是她的命。
人呐,一辈子这事那事的多了去了,只要你还活着,就得想开点,这世上不平的事太多太多啦,管也管不过来,记住一句话,没有霹雳手段,莫动菩萨心肠。
你家的事俺不便插手,这个烂摊子还得由你来收拾。”
“爹放心,俺知道该咋办。”
牛行迟微微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那就好,总算俺闺女没看错人,你是个有主心骨的爷们儿,不过,最后俺还是要多一句嘴,记住喽,不管做啥事,都得把活儿干利落点,别留尾巴。”
……
牛老爷子活得通透,乐天知性。
没多大会工夫,院子里很快便清理出一条可供三五人并行的通道来,老夏头又拿起扫帚把地上的残雪打扫干净,青石板路面一尘不染。
昨夜,典刑几乎快到天亮时才回来睡觉。
此时,他正躺在炕上沉沉大睡,双目微阖,舌抵上腭,口中津液渗出如甘露,伴随着气息缓缓纳于黄庭,气润周身,全身松弛自然,两腿平伸,掌心置于丹田,鼻引清气舒缓不躁,微细绵长。
这是昨夜老道传授给他的修炼功法。
睡仙功。
睡仙功,不但是吐纳调息之法,也是道门修炼内丹的一种功法,通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等步骤,运用服气、存思、守一、房中、静功等诸多内修术,使精、气、神凝为丹药。
以人体为鼎炉,自身的精气神为汞石,意念为造化。
修炼睡仙功的要务,首先要做到致虚极,守静笃,然后以观其原,这是一种水磨工夫,需要长期而耐心的修炼,才会见到一定的效果。
睡仙功的修炼关键,便是要破开玄关一窍。
此窍开,则百窍开,便能一通百通,豁然开朗,全身八万四千个毛孔,三百六十个骨节,一齐爆开,那时则百脉通畅,精气神三宝随心生化,内丹仙道欣然有望矣。
修炼者以身口为炉,宫室为灶,肾为水,心为火,肝为木,使木生心火炼肾水,直至炼成金丹。
睡仙功可结金丹,形成津液,让人醍醐灌顶,羽化而登仙。
……
扫完了雪,老夏头怀里捧着一个瓢,里面盛着半瓢秕谷,他抓起一把随手扬了出去,秕谷撒了一地,九斤黄立即从鸡架上飞下,带着一群母鸡过来啄食,这时,从旁边的树上也飞过来几只鸟雀,落到了地上。
他负手而立,只是冷眼旁观,不作理会。
老夏头虽然是个猎人,但并不是滥杀成性之辈,相反,他却是个守规矩的人,用牛行迟的话来说,他是个有主心骨的爷们儿,春天不猎幼兽,不掏鸟蛋,秋天也从不捕猎怀孕的母兽,到了冬天,看到那些无处觅食的鸟雀前来讨口吃的,他也不会张网捕杀,而是任其啄食。
这些规矩,典刑打小就知道。
他虽然淘气顽劣,却也从来不会去逾越老夏头言传身教,传下来的那些规矩,也是为何他会对元十三所说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说法,持有异议的原因。
盗亦有道,天下治矣。
“爷爷,典刑哥哥呢?”
老夏头抬头一看,只见大缸牵着小碗走了过来,今天小碗头上梳了两条利落的小辫,又在辫稍上扎了一段红头绳,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极惹眼,肥嘟嘟的小脸白净粉嫩,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透露出几分古灵精怪气,很讨人喜欢。
“那个大懒虫还在炕上睡觉,没起呢。”
老夏头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俺扯他的被窝去,把他给咯吱起来,今天可是年前的社日,庙前街上一定会非常热闹,这个时候他怎么能睡懒觉呢,估计这会儿那里早就过去不少人了,还有很多好吃的,再晚了可就不赶趟啦。”
小碗年纪虽小,口齿却极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