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支黑骑宛若三条巨龙一般,对着漫山遍野的灰色猎物展开追击。
他们忽地横向展开,如苍鹰展翼,截断所有猎物的退路,将所有的猎物都往前驱赶,不让他们调转方向试图奔往其他方向。
忽如毒蛇吐信,迅猛直扑那些试图凝聚成团的人群,将他们敲成零星碎块。
长枪扫过,契丹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成串落下,跌落于马蹄下,血肉乍迸。
刀光凛冽,马上骑士如霜打过的禾穗一般,头颅低垂,猩红四溅。
契丹人的精锐百战之师,惕隐、齐王耶律牙里果的核心部队,他们还是在太祖耶律阿保机担任联盟夷离堇之职时,便已建立。
他们追随耶律阿保机东征渤海、高丽,西讨回鹘、吐谷浑,北降室韦、鞑靼,南侵幽燕,大小数百战,每一个都是经历过无数次血腥厮杀淘汰下来的百战精英。
曾经他们砍过无数部落头人的头颅,曾经他们将那些贵人女子横陈马背肆意凌辱。
他们饮用过用可汗头骨制作的酒杯,他们将车轮横放杀光过不开眼部落的男女老少。
但此刻,他们仓皇而逃,狼奔豕突,可耻地将背部留给敌人刀砍箭射,惶惶如丧家之犬。
半个时辰前。
安存秀站在一块突兀的山石上,年轻的面孔隐藏在开始渐渐变黑的夜幕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漆黑的铠甲很好地将他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走到近处用火把照耀,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下方道路及周边的山坡旷野上有几百个火光在闪动。
那是契丹人的斥候搜寻附近是否有伏兵。
但安存秀与秦新二人的藏兵之所皆是由李子雄领路去的山谷,此二地离了道路虽然直线距离不到五里,但是人马不能生翼飞过那些一路的深沟险壑,实际从主路绕来却有十里之遥,远望此处只是一处灌木丛而已,不到近处极难发现此间虚实。
那些契丹骑士打着火把,搜索着的路边一草一木,他们提防着再次遭遇埋伏。
斥候过后,便是无边无际的人马打着火把从山坡、从大道涌现。
嘚嘚嘚的马蹄声响彻旷野。
等到契丹人过去一炷香功夫后,二支黑骑汇合在一起,缓慢地沿着道路向前开进。
前方自有斥候抹黑前去打探。
秦新在马背上轻声地打着呼噜。
安存秀闭着眼睛任由马匹慢慢前行,他的眉头紧锁,不知为何,他脑袋里全是放吴知世儿子出城的情形。
这二天大战的间隙,他一直在想这事。
明明那是件几乎不值一提的事,可安存秀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一般。
那些信息如同你将赤脚放入小溪之中环绕过来的小鱼一般,你不理它们,它们便欢快地围着你的双脚游动,是不是还啄上二口脚上的死皮,当你低下头试图抓一二条这些灵活的家伙时,它们倏地转身,消失于幽暗地深处。
安存秀学着后世阐门所说的那样,长长地深呼吸,将一切东西都放空,留下的那个徘徊不去的,便是自己看重的。
一个扳指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辅助射箭拉弦,保护射者手指的扳指。
安存秀不由得又一次在脑海中重放那天的情形。
吴知世的货物最终全部被留下,既然实行战时管制,自是不能放任这些商人自由将物资带走,此先例不能开。
接下来要守城池多少天,谁也没有绝对把握。
既然吴知世是安克宁的眼线,自然也不好过于为难他,他的儿子吴修文经过一番例行搜身后被放行允许自由。
有这个“上达天听”的人物在三河城,安存秀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陪同,不禁自降身份,以“吴公”来称呼吴知世,还亲自拉着吴家大公子的手将其送出城门。
吴修文长得一副好皮囊,一身劲装打扮,脚穿长靴,腰悬宝剑,身着皮甲,肩挽长弓,并没有学常见的文人那样悬香囊挂玉佩。
“吴公,令郎取名修文,可这一身穿着却是英武不凡啊。”安存秀眯缝着眼睛,微笑着对吴知世道。
当今轻视文人至极,文人常被称为“酸措大”,故而安存秀之言并不算贬低吴修文。
“嗐,犬子自幼喜舞刀弄枪,不喜文墨,真是白瞎他的名字。”口中虽然抱怨不已,吴知世摆了摆手,那狭长的眼睛却满是对儿子的满意与宠溺,“这吃人的世道不知何时方能结束,习武至少能强身保命,我也就随他了。”
“我看令郎不但是刀枪精通,便是射术肯定亦是不凡啊。你看寻常士卒都不曾备得的扳指,令郎却有,肯定浸淫此道长久啊。”安存秀指着吴知世的右边大拇指说道。
那粗壮硕长的手指都戴着一个黄铜大扳指,扳指上雕着几缕云彩。
吴知世顿时脸色突然变得羞惭不自然起来,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奈,“那是他故作风雅,当不得数的。”
谍子、扳指、浮云、突变的脸色,安存秀觉得自己已经抓住那个不安的来源了,现在只要最后一件事的证明了。
“秦新,秦新——”安存秀转过头去对着秦新轻声呼唤二声,他挺佩服对方的心大的,这样都能沉睡。
秦新立马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在黑暗中揉了揉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自己在马背上,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校尉何事?”
“你有没有觉得吴修文似乎有些不对劲。”
“吴修文?”秦新有些懵,一时不知道安存秀说的是谁,后面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财主眼线的大儿子。
“还好吧。一起用饭时,除了喜欢用小刀割肉扎肉吃,也没有什么异常啊。”秦新苦苦回忆了一会,仍是不得其门道。
“阿玉喜。”安存秀轻喊了一声。
身后有人轻应了声,催马上前。
“阿玉喜你们奚人射箭的扳指用的什么做的?”安存秀回过头去问道,可惜伸手不见五指。
“暂停前进,就地歇息。”安存秀低声喝道。
立刻他的命令飞快地传遍全军。
黑骑将士们跳下马匹,牵着马缰,就站在原地。
嘈杂的马蹄声消失后,周围一遍寂静,除了风中吹来的那似有似无的喊杀声
“俺们那用的木,木扳指,选那些比较硬的木头雕的,枣树、柳树它们那些比较硬的木头。”阿玉喜的汉语依然有些磕磕绊绊的,吐词不是很利索。
“递过来给我看看。”
一只蒲扇大小粗糙大手探索着伸了过来,轻轻触碰到安存秀后,停在那里。
安存秀伸手从那大手中接过一个扳指,很轻,整体呈圆筒形,光滑、平整,除了外壁雕着一些花纹,不知道是什么,花纹很浅,应该是怕伤了扳指的耐用度。
黎明前那纯粹的黑暗时间很短,大概过了二分钟左右,天色又渐渐明亮起来,虽不是太亮,但亦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已逐渐能看清周边景物。
安存秀将木扳指还给阿玉喜,“去将黑常之给我喊来。”
阿玉喜闻言,牵着马匹慢慢走出拥挤的大道,来到空旷的土坡上,牵着马匹,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