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视线只交错了一瞬，还不及生出火花，便归于沉寂。

“铛”的一声，金石脆响，比武开始。

比起身子不自主向前探的苗凤，像尊石雕僵在原地的戚云燕的担心更为实际：在几个月前，她就感受到许烛练刀越来越力不从心，每次休息的时间都会增长，流的汗也越来越多，像是病弱体虚的样子……他真能抵挡住姜芈大开大合的招式吗？

还有，他体能为什么下降了？

戚云燕皱起眉头，细细观察许烛的动作，直觉告诉她，许烛没力气了。

不出所料，下一瞬姜芈将全身力气灌注在一双猿臂上，高举石斧，劈开长空，朝着许烛的脖颈奔去——

许烛被他逼入角落，无处闪躲，只得奋力硬扛，岂料那把削铁如泥的青铜刀竟被斧头直接斩成了两段！

“嗬！”姜芈怒喝一声，石斧闪成一道白光。

许烛短暂地闭上了眼睛，而就在眨眼间，他的头盔被利斧击中，耳畔轰鸣，热血从鼻腔涌出。

苗凤登时站了起来，不顾禾旭的目光，提起裙子就要冲下台去。

结果两侧卫兵将长矛交叉，拦住了她。

许烛抱住头滚倒在地，两眼发黑。

“笑话，笑话！寡人的亲卫居然敌不过一个侯国公子！”禾旭把酒杯摔在地上，深红的酒水溅污了苗凤的裙角。

姜芈心满意足地收起斧子。许烛伏在地上，隐隐约约听见了人群的喧嚷声，挣扎着、酿跄着站起来，撑着半截青铜刀，眯起酸涩的眼睛寻找方向。

“许烛！给我听着！”大风掀起大野披散的长发，为他增添几分狂意，“从今往后，你不用待在王宫里消磨志气了，去军队里好好练刀吧！”

苗凤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济于事了，她终于意识到，禾旭对她的耐心已经告罄。

许烛用袖口擦拭鼻血，抬头，望不见她的神色。

“姐姐，你最近有没有注意到，他瘦了。”

自秋闱后，许烛一直被禁足在他的寝室中，听候发落。一连好几日苗凤都吃不下饭喝不进水，戚云燕跟着心忧，试着靠聊天解解闷。

“是有些，我以为他是练武练瘦了……”苗凤支着头坐在梳妆镜前，愣愣地盯着她的那只耳坠。

忽然，她坐直了身子，悟道：“你说，他会不会是为了攒钱去打金耳坠，不吃饭饿着自己？”

戚云燕长出一口气：“我觉得就是这样。他吃少了，没力气，所以才会输给那个南国猴子。”

“还有，他的刀怎么会断呢？青铜铸造的，不应该啊……”苗凤越是发问，越是觉得不安，对无形的命运感到难以描述的恐惧，到后来，她就缄口不言了。

戚云燕不会安慰人，她能做的，只是安静乖巧地陪在她身边，等她有需要时，第一时间响应。

于是偌大的宫殿里一片死寂。

“不行，我得去见见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苗凤刚站起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便从窗外传来。

戚云燕耳尖动了动，无法听出是谁。

咚，咚，咚。

二人齐齐望向紧闭的房门。

“请问，甘人在里面吗？”低沉而浑厚的男声自门外响起。

戚云燕与苗凤交换过眼神，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缝。

一张黝黑的阎罗面正俯视着她。

那人巨大的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正是姜芈。

“我奉大野之命，担任王宫守卫官一职，从今往后，您的安全由我来负责。”他背着那把险些夺走许烛性命的石斧，神情严肃。

苗凤手里握着的尖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后来，许烛在王都的第一场雪之前离开了，去东北，抵御越嵋。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哪怕是一句话，一件衣裳，生怕人惦记似的。

而苗凤，进入了她人生中最为寒冷的冬天。

王都的梅花开得盛，王宫里的朱砂梅更是花中极品，它们殷红似血，如同一颗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绽在梅枝上。

苗凤开始失眠、食欲不振，连去花园里走走的力气都没有，更无精力赏花刺绣，整日不是目光空洞地仰躺在床榻上，就是面无血色地坐在铜镜前，活像被抽走了魂魄。

戚云燕对姜芈的到来感到莫大的危机感，每天愈发勤勉地练习许烛教过的刀法，甚至天不亮就披着单衣去雪中扎马步，直到病怏怏的姐姐唤她进屋用早膳。

她几次三番试图逗苗凤开心，可是都以苗凤苍白的微笑作结，丝毫效果也无。戚云燕这才意识到，许烛在姐姐心里的位置是不可替代的。

她或许可以通过一身武艺让姐姐免于武夫刺客的伤害，但……她无法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对她说，那是一群跳跃的白色小鱼。

一瓣梅花悠悠落在戚云燕的肩头，她沉默地将它碾碎在手心里，徒留一撇心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