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泽和娇蕊一走,谢杏婉就站了起来。有客上门时,没有王氏的吩咐,谢杏婉一般不会出去。不过,谁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谢杏婉心中好奇,提步往外走,翠环一把拉住她。 “姑娘,您不能出去,一会儿太太知道了,又要训你。” “我就去瞅一眼。”谢杏婉拍了拍翠环的手,拔腿就走。 翠环拉都拉不住,一跺脚跟了上去:“姑娘,您等等我。” 小雨下个不停,整整一个日夜,没有喘口气儿。为了不被王氏发现,谢杏婉从西侧的角门绕到了前面。还没到前院,谢杏婉就遇到了住在庄子里两个婆子,两人正说话,说的恰恰是那个孩子。谢杏婉从两个婆子嘴里知道,农户昨天走失的那个孩子已经找到了,不过人在小河边被找到时已经没了气。尸体泡在了水中,胀大不少,面目骇人。 两个婆子一边说,一边摇头,谢杏婉脑中止不住地浮现谢明泽说的那些话。“那个孩子要么被人掳走了,要么已经死于意外。”现在,孩子的尸体已经被人找到,那就说明,谢明泽那张该死的乌鸦嘴又说中了。 杀人的,真的是昨天她在河边遇上的那群人吗? 谢杏婉突然提不起兴趣去前面瞧一瞧来客是谁,掉头折回她的房间。跟在她身后的翠环悄悄松了一口气。 半夜,雨越下越大。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夹着雨声传来,惊醒了谢杏婉。她囫囵穿了件外衣,推门就往外跑。才出门,就被匆匆赶来的裘妈妈挡了回去。 “三姑娘,太太特意让我过来告诉您,外面有匪徒攻打庄子,现在庄子里的家丁正在守门,外面乱着呢,让您好好在屋里待着,不要随意乱走,免得被那些不长眼的惊扰了。” “三弟呢?”裘妈妈看着慈眉善目的,十分好说话。但凡接到王氏吩咐,都会执行到底,谢杏婉知道,王氏把裘妈妈叫过来,就是为了看住她。王氏还真是了解她,要不是裘妈妈来得快,她已经跑出去了。 “太太正在三少爷屋里,三姑娘不用担心。”裘妈妈笑容平和,好像外面一声比一声大的击打大门的声音丝毫没被她放在心上。谢杏婉皱着眉,乖顺地回到屋里。 屋里没有滴漏,不知道时辰。谢杏婉只觉得一刻都难捱。不知过了多久,击打大门的声音小了许多,人声混杂在大雨中听不分明,不知情况是好是坏。裘妈妈始终平静地守在谢杏婉身边,也不管她在屋里转来转去,坐不安稳,只要她不踏出房门,她就不出言干扰。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尖叫。谢杏婉一惊,抬脚就要往外冲,手臂却被裘妈妈抓住了,动也动不得。 “三姑娘,外面不太平,您出去不安全,我先去看看。”明明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谢杏婉听了双脚却不由得粘在了地上,怎么也动不了。看着裘妈妈推门出去,谢杏婉恍然回神,走到门口,只见大雨中,两个男人从雨幕中闯过来,与裘妈妈在雨中交手。 裘妈妈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花招,三五下就将爬墙闯进来的两个男人打倒在地。谢杏婉从不知道,这个在王氏身边看着和善的裘妈妈竟然是个练家子,难怪庄子里乱起来时,王氏要将裘妈妈叫到她身边来看着她。不管怎么样,以裘妈妈的身手,她要跑,裘妈妈拦得住,遇到了事,裘妈妈也顶得住。 谢杏婉全身的血液忽然沸腾起来。她也想和裘妈妈一样,遇袭之时,能以双拳敌四手。 “三姑娘,我们现在去找太太和三少爷,您这儿已经不安全了。”收拾了两个人,裘妈妈从雨中走来。不说谢杏婉被裘妈妈露出来的那一手惊到了,她早就想去王氏和谢明泽那里看看情况,一听裘妈妈的话,连连点头。 “裘妈妈,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谢杏婉脚步飞快,越往前走,听到的声音越明显。兵器打斗的声音与赤手空□□战的声音不一样。谢家与人无冤无仇,王氏的这个庄子她们不是第一次过来,这一次庄子却遭人围攻,很有可能是受人连累。 “我也不知道,不过三姑娘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定会送三姑娘安全回去。”裘妈妈的话在这样不平静的雨夜里,让人听了安心。热血总有冷却的时候,裘妈妈的话无疑给谢杏婉吃了一颗定心丸。 “还有娘和三弟。我们都要一起平安回去。爹还在家里等着我们。”谢杏婉的眼睛亮得惊人,小脸上不见惊慌失措,只有平静。 裘妈妈看着她,忽的想起谢明泽那张苍白的脸,不由得失笑。换了她是王氏,也会担心这对姐弟。虽然这么想,裘妈妈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两人快速赶往王氏和谢明泽所在的正房。 雨下得更大更猛了! “娘,三弟,你们没事吧。”谢杏婉一进房间,立刻冲到王氏面前。 “裘妈妈,你怎么一身湿露露的。后院有人闯进来了吗?娇蕊,快去准备热水和衣裳。”裘妈妈一身湿透了,一看就是在雨中淋过的。 “有两个毛贼进来了,已经被我放倒了。太太不必担心。是三姑娘担心您和三少爷,我也觉得西厢房不安全,便带三姑娘过来了。” “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 裘妈妈点头应下,到后面去换衣裳了。回来,不单是为了将谢杏婉带过来,还是为了换下一身湿衣服。这个时候,她不能着凉。 “娘,外面攻打庄子的,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今天住进来的那些人招惹过来的。”谢杏婉追问王氏,大有不弄明白心里的疑问不肯罢休的架势。 王氏摇了摇头,这是不是无妄之灾,她无法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发生什么,她必须要把谢杏婉和谢明泽送走。 “要是一会儿顶不住了,我会让裘妈妈送你和泽哥儿离开。杏婉,你记住了,你是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护着泽哥儿平安回到谢家。” “娘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护着三弟,但是娘也要一起走!”谢杏婉抓住王氏的手,眼神坚定。王氏的心一颤,拍了拍谢杏婉的手。 “娘,三姐姐,那些人攻了这么久都没有闯进来,想来今天是进不来了。”谢明泽一张脸略显苍白,大约是之前受到了惊吓造成的。现在缓过来,已经没有白得那么骇人。 谢明泽话虽这么说,谢杏婉和王氏都没有接话的意思。王氏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神色莫辨。没有人说话,屋内只有呼吸和灯火燃烧发出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小了下来。待天光乍现,黑暗渐退,下了两天两夜的雨终于停了。谢明泽因为熬不住,在得到平安的消息后趴着就睡着了。谢杏婉眼睛红红的,精神却不错。 “娘,我换身衣裳,陪您去外面。”王氏昨天既然点名让谢明泽前去待客,那就是有不方便的地方。现在谢明泽已经睡下,王氏不会将他叫醒,陪王氏出去的只能是她。 迟疑片刻,王氏点点头,同意了谢杏婉的提议。外面不知是一片什么光景,贸贸然让谢明泽出去,把他惊着就不好了。 换了衣裳,谢杏婉扶着王氏走到前厅。一眼望去,谢杏婉就看到了两天前她在河边遇上的那个护卫,以及当时不曾看清楚的那队人马之主。少年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模样一等一的好,却不像谢明泽略显女气,绝对不会叫人错认为女儿,当是铮铮男儿。腰间悬一把长剑,身穿铠甲威风凛凛。也许是刚见过血,少年身上的威压十分浓重。 谢杏婉看过去的时候,韩迹也一眼扫了过来。昨夜他与谢明泽有一面之缘,只觉得身为男孩的谢明泽未免养得太精细了,少了男孩子应有的血气,脂粉气太重。今日再看\'谢明泽\',仿佛短匕出鞘,锋利了许多。难道是他昨日看错了? 王氏上前一步,挡住了韩迹打量谢杏婉的视线,笑道:“昨夜辛苦韩公子和诸位守庄,护我母子平安,多谢。” “谢太太不必客气,举手之劳。雨已歇,昨夜袭击贵庄的人都抓到了,我等就不多打扰谢太太和三公子。”说话时,韩迹冲王氏一抱拳,并没有过多交流的意思。 “慢着,韩公子和众位辛苦了一夜,我已经命人准备了早饭,韩公子就算要赶路,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走。不如先在庄子里用过早饭?” “也好,承蒙谢太太款待,多谢。”韩迹的眼中有傲气,却不自大,礼貌中透着疏离。 “我有一事想请教韩公子。”王氏坐下,谢杏婉随侍一侧,不发一言。王氏想问的,她也很感兴趣。刚才一路走来,院子里已经被打扫干净,没有什么不能见的东西。即便是谢明泽站在这里,也不会受到惊吓。王氏说,韩迹一行人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谢太太请说。” “昨日袭击庄子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王氏一顿,抬头直视韩迹,却没有从韩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她想知道的东西来。 “作乱的匪徒已被全部收伏,谢太太不必担心匪徒在我们走后回来报复。”韩迹不肯明说,王氏也知道继续追问也没有结果,索性放弃。 不一会儿,饭摆上了。谢杏婉和王氏不可能陪着韩迹等人一起用饭,便留一行人在前厅用饭。之后,韩迹一行人用过早饭,没有继续在庄子里停留。送走韩迹等人,谢杏婉终于忍不住问王氏:“娘,昨天攻击庄子的那些人是他们招惹来的对吗?” 王氏回头,郑重地看着她,沉声道:“杏婉,我们刚刚经过院子,你可看到一滴血?” 王氏的话让谢杏婉一愣,她仔细回想之前和王氏去前厅时,一路上看到的景象。的确,院子十分整洁,没有一丝乱。两方交手,怎么可能没有一星半点的破坏呢? “这群人我们惹不起。昨天的事,能忘就忘了吧。”王氏拍了拍谢杏婉的头,转头对娇蕊说:“娇蕊,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搬到马车上就可以走了。”韩迹一行人用饭时,王氏已命娇蕊着手收拾东西。 “去把泽哥儿叫起来,我们该启程回去了。” “是。” 就在使女将东西搬到马车上时,一群人突然闯了进来,气势汹汹,正是去而复返的韩迹一行人。 王氏面色一沉,满脸不悦道:“不知韩公子突然闯进来,所为何事。” “昨夜有两名匪徒翻墙进了后院,被谢家的护院扣住了,还请谢太太将那两人交给我一并处理。”韩迹目光如炬,谢杏婉毫不怀疑,如果王氏拒绝,他的人就会立刻闯进后院,将昨夜那两个被裘妈妈打晕了绑起来的人带走。 “什么匪徒,我并不知道。韩公子是不是弄错了。昨夜,我们母子都在后院,直至韩公子的人告知我们平安之前,并不曾离开,更没见过匪徒。” 她娘在说谎!谢杏婉诧异地看了王氏一眼。刚才,王氏还与她说,惹不起的人惹不起的事,能忘就忘了。可她为何要隐瞒裘妈妈将那两人打晕绑起来的事实。只要他们的人搜庄,那两个人肯定藏不住。 “贵公子的表情,可不像没看过那两个匪徒的样子。”谢杏婉被韩迹的目光锁住,身体忍不住一颤。 “没看过就是没看过,难不成韩公子为了找到那两个人,要强闯不成。”王氏神情愤怒,韩迹仿佛司空见惯,并不将王氏的责问放在心中。 “既然谢太太不肯交人,那就得罪了。搜!”韩迹眼神骤然冰冷,手下闻言,立刻兵分两路闯进庄子里搜查。 “韩公子,你莫要欺人太甚。”王氏怒斥一声,韩迹一眼扫过来,纵然王氏见多识广,也被那一眼看得汗毛竖起。 “谢太太最好祈祷,那两个人没有从庄子里搜出来。” 谢杏婉搀着王氏的胳膊,感觉到了这一刻的王氏浑身僵硬,面色十分难看。谢杏婉紧紧握着王氏的手,抿着嘴不发一言。韩迹身材挺拔,腰悬佩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也让人无法忽视。更让她感觉不适的是他那一身咄咄逼人的气势,好像周身被锁链禁锢,手脚不听使唤。她不喜欢这个人,这个让她感觉窒息的人。 “禀公子,没有找到。” “搜遍了整个庄子,没有发现那两人的踪迹。” 听到手下回报,韩迹眼神一沉,陡然看过来,扫过谢杏婉。谢杏婉一个激灵,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王氏稳如磐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试图安抚她。 “既然庄子里没有韩公子要找的人,韩公子是不是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 韩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屋子里里没有,那么屋子外面呢?” 手下一听,立刻锁定了外面的几辆马车,当着王氏和谢杏婉的面,将马车里外搜了个遍,仍然没有找到人。 “韩公子,我早说了,人不在庄子里,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现在你都搜遍了,总可以带着你的人走了吧。”王氏话里的怒气止不住,韩迹却毫不在乎。他沉着一张脸不说话,跟着他的手下都不敢出声。 “既然如此,那么在我找到那两个人之前,就只能请谢太太和贵公子暂时住在庄子里。”韩迹大步走向屋内,王氏指着他,压不住心底的怒气。 “哟,好大的排场,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韩世子。”一个声音传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僵局。韩迹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悠然迈步而来。眉间含笑,转盼多情。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已叫人移不开眼。若是有那十二三岁春·心荡·漾的小姑娘在,被他看一眼,指不定就丢了魂。 “陆子缓,你确定没搞错地方?我怎么觉得咱们不是到了你姨母的庄子,而是误闯了韩世子的私庄。” “不会错。儿时,我曾随母亲一起来姨母的庄子里摘杏子。院子里有两棵大杏树就错不了。子缓贸然登门拜访,礼数不周,请姨母见谅。”接话的是一个青衫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上比不得锦衣公子,但那通身气韵,却似美玉天成,叫人见了十分舒服。 “你是迟哥儿?都这么大了。我记得你还是小时候来过庄子一次,这么多年了,真亏你还能找到这里来。”王氏一见陆迟,就觉得面善。陆迟肖母,其母是王氏的手帕交,两人自小感情就好,嫁人时还互赠过礼。 “子缓原该先递拜帖,给姨母请安。没想到会在庄子里遇见姨母。姨母这是要离开庄子启程回去了,还是刚来?不知韩世子怎么会在姨母的庄子里?可是做客?”陆迟接连几问出口,最终着落点到了韩迹身上。 萧缙和陆迟进来时,韩迹就皱起了眉。他没想到陆迟竟然认识王氏,试图插手其中。他的人已经将整个庄子搜过一遍,没有发现另外两个漏网之鱼,那两人极有可能不在庄子里。虽说他和王氏打交道的时间不长,却能断定,王氏不是个遇事就慌张的妇人。那两个人要是没有逃走,多半可能落到了她的手中。人,他今天是一定要找到。不管遇到谁! “昨夜大雨,有匪徒攻打庄子,韩公子和护卫守庄,将匪徒挡在了庄子外面。不过,昨夜似乎有两个匪徒趁乱偷溜进了庄子里,韩公子担心庄子里的人安全,让人将庄子里外搜一遍。”王氏话落,萧缙忽然笑起来。 “韩世子借宿的地方,居然有不长眼的毛贼居然敢来攻打。这不是找死吗?”萧缙话一出口,王氏的心猛地一缩。韩迹,果真不是好相处之辈。 “说完了?”韩迹开口,萧缙脸上的笑容一滞。 “怎么可能说得完,韩世子说笑了。” “那就留着待会儿说。把大门封上,找到闯庄的两人前,所有人不得离开。”韩迹说的斩钉截铁,不留一点余地。萧缙仍在笑,不过那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 “韩世子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如果将人放跑了,你负得起责任?”韩迹冷笑一声,掉头走向屋内。 谢杏婉喊了一声“娘”,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