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原没有回应赵自凯,转而问裘海明:“我什么时候可以领回我哥的遗体?”
“这我得回去开个会,大家研究之后再说。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裘海明说。
“唉,都散了吧。”赵高原垂头丧气地抹着眼泪往院子里走。
“你哥的手机密码是多少?”裘海明对着赵高原的背影说。
“123456。”
裘海明瞟见李兰站在赵平原吃了饭的桌子前面发呆,赵高原拖沓着身子走进屋里,哀伤笼罩着这个破落的房子。
“大家都散了吧。赵书记,我们边走边说。”裘海明走到赵自凯身边,然后招呼周围的村民散去。
“啊……”突然从赵家兄弟屋里传来一声哀嚎。
只见赵高原和李兰不知说了什么,赵高原一拳给李兰挥上去,把李兰打倒在地。
裘海明和赵自凯连忙冲进屋。
赵高原不停对李兰下重手挥拳,嘴里咒骂着:“老子今天打死你,害死我哥是吧!看你妈逼的房子!”李兰只能防御,用手护住头。
裘海明二人一把拉开赵高原,李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缩到屋子角落里,边整理围巾边摸着脸上被揍了的地方,她把脸别过去,不愿看那三个人。
“赵高原!我警告你,别打人啊,信不信我把你带回派出所!”裘海明怒吼。
“你特么的发什么疯,别当门槛货往家里女人身上撒气!”赵自凯也气得怒斥赵高原。
“你们管我家里的事是吗?我打自己女人关你什么事!妈的,就是这全村人害我哥死的,就是你们!!你们见死不救!你们把他扔进去的!”赵高原刚才在外面时还像泄了气的黄瓜,现在又满脸青筋大喊大叫。
“警察,你不是问我怀疑谁吗!我就怀疑全村的人,每个人,就是他们干的!除了他们谁还看不惯我们哥俩!我们和任何人都无冤无仇!他们偏偏就要找我哥俩的茬!”赵高原吼得声嘶力竭,两只手在空中乱挥舞,情绪已经非常失控。
裘海明向角落里的李兰摆了摆手,示意她进屋去,李兰见势马上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并上了锁。
“见死不救?你哥半夜喝酒掉进去,谁半夜去救他?你家住这么远,要不是陈老四上山去干活看见水塘,怕一天都发现不了!你要是怀疑,那你就花钱去尸检吧,别在这儿给每个人泼脏水,老子也不劝你了,关老子屁事!你们两兄弟喝了酒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没个逼数?你要耍泼,老子就陪你玩儿!想多讹点钱?老子就不给你批了!”村支书赵自凯也暴怒起来。
“赵高原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要是再对你女人动手,我非把你拷走不可!”裘海明说着敲了敲房间的门。
李兰打开一条门缝。
“如果赵高原再打你,你就报警,听见了吗?这是我的电话。”只见门缝里的李兰脸上的妆已经完全花了,口红也滋到了脸上,但她没有哭。她点点头,接住了裘海明递来的名片,然后立即把门关上并反锁。
“呵呵。”赵高原冷笑了一下,坐到了门边的木质长椅上,摸了一根烟出来。
“啥几把玩意儿啊,高原,好话听不进去,非要给你赏到脸上你才舒服是吧?拿自己女人出气,我看你就只有这点儿出息了!”村支书赵自凯也失去了耐心,对赵高原不再客气。
“你自己在家里冷静冷静,你也听到警察同志的话了,再他妈动手打人,你就等着进去吃牢饭吧。”
赵高原闷着头抽烟,没有接话,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警察同志,我们走吧。”赵自凯拍了拍裘海明。
走到门口,赵自凯回过头对赵高原说:“你在家里等派出所的通知,可别到处闹事。”
赵高原依旧没有接话。
两人走出赵家后,赵自凯对裘海明说:“警察同志,你也看见了,这两兄弟都是一样的德行,一有事就撒泼打诨,所以好多年村里的人都没人理他俩,只能让他俩占便宜……虽然说平原死了,高原悲伤也情有可原,但到处泼脏水,说什么全村人害死他哥,这话就太不要脸了。。说到底,还是想让村里给多点补助。。刚才你去问他女朋友话时,他在这边还让我把尸检费和丧葬费给他出了,想啥呢!村上最多人道主义给他考虑一点丧葬费,但如果他要这样闹,一分钱都不会给!”
从今天村民的表现和村支书赵自凯的描述,以及裘海明的观察,大概能知道赵氏兄弟平时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赵高原但凡有一个对赵平原死亡负责的怀疑对象,肯定都会给对方讹上去,但他自己都说不出来,只能赖在全村人头上、在自己女朋友身上撒气,那确实他们没有与人交恶,至少没有大到要杀人的这种仇恨。
“警察同志啊,现在法律这么严明,大家连架都不打了,犯法的成本太高了,你说谁会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事跑去弄死谁啊。他这样泼我们村儿的脏水我可是第一个不同意。何况,据我所知,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们哥儿俩。最多就有些多嘴的妇人,碰到了和他们揶揄几句。这算什么深仇大恨。。”作为村支书,赵自凯确实非常维护自己管理的村民。
“求财呢?赵平原对别人说赵高原女朋友要买房子,可能有存款,他哥俩和村民有借贷关系吗?比如一直借钱没还,人家听说他弟要买房子,就上门来要钱了。”
“高原女朋友有钱,关平原什么事儿啊?再说了,这村儿里谁会借钱给这哥儿俩,这不肉包子打狗吗?他们能还上吗?话又说回来,这哥儿俩没有处得好的人,他们也不会找谁借钱。这是我想的哈,不过我下来还是会去了解一下,了解到了给你报告。”赵自凯说。
“嗯,但如果有人一直要债的话,赵高原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提供这方面的线索。”裘海明神色凝重地边思考边说。
“警察同志,你考虑得确实很周全,但平原就是喝醉了掉进水塘里溺死的,这是明摆着的。我觉得要是啥可能性都想,那可没个尽头了。高原那种瞎指认,胡乱喷,无非就是乱撒气,找背锅的,还想让村儿上给他多点救助金。”
裘海明应付地点点头,说:“我是想让案子坐实,你也看到这赵高原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最好各种可能性都调查清楚。”
“嗯嗯嗯,我非常理解。”赵自凯附和着说。
“赵高原的女朋友确实挺让人难以理解的,你对她有所了解吗?”
“村儿里没人对她了解,她从来不搭理村儿里的人。”赵自凯热心介绍道,“有些女人碰到她,会主动和她打个招呼,想说两句,她都从来不理,不回应……呵呵,可能她感觉到那些人的出发点不是友好的吧,说实话那些村妇,确实爱嚼舌根,和她打招呼,估计也是为了去刺探她的隐私。”
赵自凯接着说:“她呀,叫啥名儿我们都不知道。她有意回避人,她每次都是高原犯病的时候来,估计是平原给她说的,她就跑来看高原,有时她带高原出去走走,从来都不会走村里的大路,就在田埂上,或者他家附近转,他家住得远吗,周围也没有邻居,若碰上人,她就绕道走,没什么好脸色。不过这次她来高原没犯病,两人感觉心情还不错,还出去玩两天,没想发生个这样的事情。”
“刚才我询问李兰,啊,就是赵高原女朋友,的时候,她说前两天村里有人办寿宴,她去拿饭,听见别人讲她,讲得很难听,好像她也挺讨厌这村儿里的人的。也许就是她不愿搭理人的原因吧。”
“噢噢噢,我知道了。”赵自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估计他也听过村里人对李兰的评价。“那些婆娘们,一天到晚吃饱饭没事儿干,就喜欢去想象,然后乱编故事。。可能是说得不太好听。。。呵呵。。”
“说她什么?”裘海明问。
“嗯,呃,这,,哎呀。。。”赵自凯有些说不出口。“都是那些婆娘乱想的。”
“到底说她什么?”
“警察同志,这些都是我听来的,我每次听到都叫她们别胡说八道。。。呃,说她肯定在外面还有老公,所以才几个月来一次,一妻多夫,还说什么,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两个一起伺候她,所以她平时还补贴他们两人,等于养小白脸儿一样。说什么,要是高原犯病,就换平原伺候她。呃。”赵自凯脸红筋涨地说。
裘海明没有说话。
“还有说她肯定是在外面当小姐,先供着这两兄弟,以后年纪大了当不了小姐的时候,就回来还有人接盘,给她养老。”
“嗯,我懂了,意思都是这两兄弟是她的投资?”
“是,不然想不通她为什么看得上高原。”赵自凯自然是听了这些说法,心里也理解村民们说闲话的原因。
“那你觉得呢?书记。”裘海明问。
“我当然首先是让他们别胡乱猜测。”赵自凯急忙撇清自己,接着说道,“据我了解,她其实对高原很好的。每次来,都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她来的时候,两兄弟都挺高兴的,见人都乐呵呵的。高原发病的时候,她每天傍晚牵着高原出去走走,可能是白天不想碰见人吧。有人说远远看到他们,坐在田埂上,女的一会儿给高原喝水,一会儿给他吃东西,没事儿做的时候,还搂着高原发呆,照顾得挺细致,应该是有感情在的。。。总的来说吧,就这么多年看下来,女的确实对高原还可以,真心实意的,就算是女的有什么目的,比如找个接盘的,但总归她也付出了不少吧,高原不亏。至于说她和平原还有个什么,我是没看见过的,纯属婆娘们嚼舌根。”
裘海明想起赵高原的房间是两个枕头,第二天去县城看房子、隔壁县去玩也是赵高原和李兰一起去,赵平原并没有参与。但他又突然想到,他问李兰能不能分辨两人时,李兰大惊失色的样子。难不成李兰认为自己只和赵高原在一起,但实际上两兄弟知情的情况下,赵平原和赵高原轮番冒充赵高原同李兰谈恋爱?所以两人故意穿得一模一样,让李兰分不清他们?裘海明一下子脑子有点乱,转念一想,赵平原现今已死,即使有这样的恶趣味,现在也终止了,没有必要深究这种道德问题。
噢,不对,李兰来的时候总归是少数时间,赵氏兄弟20多年来不管有没有李兰的存在,他们一直就是那样的打扮,应该与李兰无关。
怎么我也突然变成和那些村妇一样胡思乱想了。唉。裘海明想道。这对奇怪的双胞胎兄弟加上来历不明的女人,确实会成为村里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赵家兄弟穿得一模一样,你们没觉得奇怪?”赵自凯陪同裘海明向村口走去,裘海明边走边问。
“奇怪啊。但是都好多年了,从他们年轻时就开始了,这两人本来就古怪,大伙儿觉得他们神经病吧,呃,不知道……有人问过,他们说关你屁事!”
“不是认识了李兰之后才这样的?”裘海明问。
“不是不是,老早了。认识李兰都是好多年后的事了。警察同志,要不是你今天检查了她身份证,我都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
“这对兄弟一直都是打烂仗的吗?”(打烂仗意思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裘海明接着问,他对赵家兄弟也有点好奇。
“是的,年轻时什么都干过,倒卖木材钢筋、收破烂、采药,什么的,都干不长,反正就是不好好种地,一天都没好好种过。一开始还养猪养鸡的,后来高原腿残了后,就啥都不做了,天天找村委给他申请救助,给他申请下来了。两人又是光棍,我们给他们申请了低保。不然没事儿就到村委闹闹,要这要那的。你说高原腿残了,平原是健全的呀,也不做事,再说了,那点腿瘸,还是能干活的是不是?就是懒!”
“两人有什么恶习吗?赌博之类的,有过案底吗?”裘海明问。
“这倒没有,这两兄弟就是窝里横,讹我们村委,占小便宜。抠得什么似的,舍不得钱去赌,输了得心痛死。”
“赵高原身体不好,是不是以前在一个外地人那里买药?”裘海明想到李兰说的自己表哥,还想印证一下她的话。
“这我咋知道。”赵自凯回答。
“很多年前。”裘海明理了一下时间线,李兰和赵高原已经10多年时间,而之前她表哥卖药给赵高原有几年的来往。“至少10多20年前吧。你再想想。”
“噢……是的,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刚才没说有这么久,我就没想到。确实很多年前了,起码有20年,那时候不是交通不太发达吗?我们也很少见到外面的人,确实有个外省男人隔段时间来卖药给高原。一年可能来个两三次,就一江湖郎中吧。你怎么。。。”
“你们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了。现在记不清样子了,但是肯定是打过照面的。他和赵家兄弟相处得还可以,他一般会住几天再走,村民们和他招呼他会回应,会看见他在村子里溜达。对了,他还和平原一起带着高原出去治过一次病,那次走了小半个月吧,后来高原回来,果然状态好多了。那人对他们还不错吧。警察同志,你怎么问起这个人来?”赵自凯疑惑地问。
“刚才我盘问李兰的时候,李兰说那是她的表哥,李兰就是他介绍给赵高原的。介绍成了之后,就每次李兰带药给赵高原,他表哥就不来了。”这个说给赵自凯听,不影响案件。
“啊,是这样啊,我们还以为。。。”赵自凯急忙打住。
“以为什么?”
“没有没有,警察同志,是村里的人还以为她是高原出去嫖的时候认识的。唉呀,他们真该死,就知道胡说八道。”赵自凯慌忙解释。
“李兰对赵高原不离不弃,挺令人费解的哈?”裘海明试探性地问。
“是啊,警察同志,谁都想不明白。”赵自凯叹了口气,“他们说女的在外面当小姐,以后卖不动了,为了有个依靠,所以才养着高原。我觉得是瞎扯淡!外面男人那么多,非得是高原啊?人群里随便扯一个人出来也比高原强,愿意吃软饭的人可多了,瞎扯淡!”
“嗯,可能吧。”裘海明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我看啊,有些女人,脑子太僵了。以为跟了个男人,就得跟他一辈子,警察同志,不是我乱说,真的有这种女人。男人再不好,她也不换,说好听点儿是传统,说不好听就是傻!”赵自凯有点义愤填膺,他继续说,“我女儿就离婚了,我支持她,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就别过了,人得为自己活对不对,又不是活给别人看,这都什么年代了。”
赵自凯的思想还挺开明,裘海明对他的话很认同。
两兄弟的大致画像已经在裘海明脑海里形成,但裘海明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对人有既定印象,抛开成见,以事实定案。
两人走到来接裘海明的警车前。
“赵支书,我们回去开会讨论一下这个事儿。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你。如果村里有什么异常你觉得需要汇报的,尽管和我联系啊。。。那我就先回去了。咱们保持联络!”裘海明按下车窗对赵自凯说。
“一定一定,我这边好好留意。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你汇报。。。你慢走、你慢走啊。”赵自凯弯着腰带着社会性职业陪笑对着车子挥手。
车子走远后,赵自凯望着赵氏兄弟屋子的方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附近观望的村民和村上的文书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吵闹着打听情况。
“你们别问我了,警察要回去开会研究。”赵自凯对着人群大声说:“我警告你们啊,这几天碰见高原别瞎说话,他现在情绪不稳定,等会儿把他气犯病了,我看你们怎么收拾。。。还有,警察同志说了,如果村儿上这几天发生过什么异常的情况,你们得汇报,告诉我,知道了吗?!”
“切!有什么好调查的,平原喝醉了掉进水塘里死了,还想赖在谁头上啊?”
“对呀,高原就作吧!是不是想讹点村上的钱?赵支书,村儿上的钱可是用在村儿上的,你可别胡乱用我们的钱去补贴他家哈!”
“警察也是傻,还把高原的话当真了,还正儿八经‘调查’!他是不是在警察面前装可怜呀?”
村民们吵得赵自凯心烦,他大吼一声:“别在我面前说了,你们自己八卦去吧!”说着往自己家走去。
村民们也没散,围着押赵高原去他家的那几个男子探听起了情报。
连灞村在这次双胞胎之一落水死亡事件中沸腾了,热度起码会持续一个月。这对双胞胎又向村里贡献了一个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