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四十九年,就在少府改进火枪后不久,卫尉左卿卫琉璃和典客房如樨带来了一个消息:孤竹国魁县为首的五个县或将爆发内乱。
这魁县原本属于须弥国。须弥内乱时,南部十城被孤竹国所占,西部十五城被高昌国占领,剩下的十一城中,以丹丘为首的六座城最初拥立公孙不疑为王,后来主动又放弃国号归顺长乐国,而魁县等五城则趁机独立。他们在高昌国、孤竹国之间摇摆了许久,终于在南越国入侵高昌国、高昌国为了缓和与孤竹国的矛盾撤出魁县之后,被孤竹国吞并。这五座城有一个共同点:山多地少,气候非常适宜枫树的生长,故而境内枫林遍布,其特产枫糖浆闻名天下。而这五县之中以魁县出产的枫糖浆为最佳,此外,制糖的作坊、来往的商客也大多集中在魁县,是故这五县以魁县为首,大伙儿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世人常称他们为“枫糖五县”。
然而,孤竹国的将作大监墨天工是木匠出身,尤其偏爱用岩枫木制作各种家具。于是,在枫糖五县并入孤竹国后,朝廷强令他们砍伐糖枫树,改种岩枫树。此举引发了枫糖五县的强烈不满:枫糖浆的生产在当地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从植树、取糖汁、制糖到包装、销售,都在当地完成,规模极其庞大,五县内一大半的人生计与枫糖浆相关。此番朝廷要求砍掉糖枫树,等于断了这些人的生计。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五县百姓拒绝执行砍伐糖枫树的命令,还在制糖巨匠的带领下屡屡到县衙请愿,希望朝廷能收回成命。怎奈墨天工是孤竹国公子,孤竹王墨午的亲弟弟,技艺高超又生性傲慢,眼中只有他的岩枫木,又怎会把区区百姓的心声放在眼里?于是在他的坚持下,五县的官府开始对百姓动手,他们抓走了不服命令的种植户和请愿的百姓,又将其中几个挑头的当众处死。这下,明面上反对的声音没有了,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有不少人打起了脱离孤竹国的主意。
听完了两人的汇报,郑安雅召来阮秋霜和高承显询问。听完卫琉璃的讲述,阮秋霜道:“王上,火枪目前虽然已改进不少,但其制作工艺繁复、耗资巨大,以我们目前的能力,一年最多做一百条枪。况且,火枪毕竟出自公子敖,臣担心孤竹国内也有此项技术。”
“那如果不用火器呢?能不能打?”郑安雅问。
高承显道:“王上,臣去年到积善郡巡视边防的时候了解过魁县的情况。那五座城虽早已并入孤竹国,但孤竹国似乎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人,只知道搜刮赋税,并不为他们着想,而且似乎还防着他们。”
“此话怎讲?”郑安雅问。
高承勇道:“他们连破旧的城墙都没有好好修,护城河淤堵了也不清理,更别提整体的城防工事了。官府与当地百姓的关系很差,驻军也经常欺压他们。我猜可能是怕百姓造反之后不容易镇压,所以故意不修城防。”
“听你的意思,这仗能打?”郑安雅问。
“臣以为,如果只是夺取这五县不再扩大战争,此仗能打。”高承显道。
卫琉璃道:“那五县与孤竹国本土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相连。那条通道属于三河县,因此被称作’三河走廊’,我们只要派几千人扼守住三河走廊,孤竹国就很难打过去。”
“可是战争一旦开打就不好控制了,如果孤竹国与我们全面开战,又该如何?”郑安雅问。
房如樨道:“如今天下只剩四个大国,渤海国、钟离国、孤竹国和我国。这些年我们和渤海国关系越来越紧密,钟离国和孤竹国也越走越近。他们是邻国,只隔一座界山,是天生的背靠背伙伴。”
郑安雅道:“如果我们和渤海国作为一方,孤竹国和钟离国作为另一方,那我们完全不怕和他们开战。我们两国都有八十余城,孤竹、钟离二国只有四五十城,人口也比我们少得多。就怕……”
“您是怕渤海国不支持我们?”房如樨道。
“唉,准确地说,是怕长卿不支持我。”郑安雅为难地说:“他不好战,更反对以大欺小。”
房如樨笑道:“王上,如果是五城的百姓不堪重负、以起义的方式寻求独立呢?”
“你是说,我们暗地里支持他们独立?那独立了之后呢?”郑安雅问。
“五座城池,弹丸小国,他们要想获得太平自然要找一个靠山,您认为谁做他们的靠山最合适呢?”
“那当然是我们了!”郑安雅抚掌大笑:“叔叔,那这事儿就交给您和琉璃了?”
房如樨和卫琉璃交换了一下眼神,道:“没问题,不过他们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们少不了要支援他们一些。”
郑安雅笑道:“你报个数,找萧蘼芜去领吧,寡人准了。”又对高承显说:“调三十万大军至孤竹国边境,把火枪也带上,这次换你和胜男领兵,让襄成和似瑾多休息几天。”
“王上放心,臣定不负圣命!”高承显抱拳道。
没过多久,魁县百姓起义。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批兵器和盔甲,趁着孤竹国驻军换防的间隙发起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杀掉魁县县令,接管了城防和政务,随后宣布独立。有了魁县做样板,其余四县也纷纷响应。孤竹国派军队前去围剿,却不曾想这些起义军一改过去乌合之众的模样,打得很有章法。他们先是修整了破损的城墙,在城外的空地上挖了许多壕沟陷阱,又在城墙的要紧处搭建了箭楼。至于滚木礌石、燃油、箭矢之类的更是备得足足的。领兵的将军碰了一鼻子灰,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便把魁县包围起来,企图困死他们。却不曾想其余四县的起义军不时地趁着夜色骚扰他们,有几次甚至与魁县义军里应外合,冲破了孤竹国的包围圈。
原以为此次平叛与以往一样十拿九稳,哪知道围城一个多月也攻不下来,局面还弄得如此被动,孤竹王墨午大发雷霆。他本欲调重兵前往魁县平叛,却又听闻高昌国大兵压境,不由得心中一惊:“这次魁县暴乱与高昌国有没有关系?”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墨午气得直拍大腿:“又是高昌王这个贱人!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她想干什么?”
丞相回复道:“王上,据可靠线报,高昌国与魁县叛军早有勾连。他们刻意挑拨魁县百姓与朝廷的关系,怂恿他们造反,就连这次叛军的武器也是他们提供的。否则,区区一个魁县,哪里来如此多的兵器盔甲?”
墨午怒道:“魁县百姓都是傻的吗?挑拨两下就上当?不知道造反是灭族的罪?”
丞相看了一眼将作大监墨天工,没有作声。
墨午看在眼里,问:“到底怎么回事?说话!”
丞相道:“以枫糖五县原本是自愿并入我国的,后来因为两地风俗不同导致矛盾重重,慢慢地就生了反心。”
墨午看向墨天工,问:“是你做了些什么吧?”
墨天工道:“王兄,我……我也是为了您啊。您不是最喜欢我做的千工拔步床,要我给您的儿子们每人做一张吗?做千工拔步床非岩枫木芯不可,十分废料。我国境内原本不产岩枫树,以往都是从淳于国进口的。后来淳于国没了,我们和渤海国关系不好,岩枫木就断供了。”
“这和魁县有什么关系?”墨午问。
“那块地方是最适合种岩枫树的,所以臣弟让当地百姓多种岩枫树,哪知道……哪知道他们反应这么大。”墨天工悄悄地抹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