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公子说得轻巧。”见墨天工避重就轻,丞相忍不住冷笑道:“如果只是让他们多种树,百姓何至于造反?王上,枫糖五县的枫糖浆天下闻名,那里漫山遍野种的都是糖枫树,而公子却要让他们把糖枫树全砍了改种岩枫树。那些糖枫树都是百姓的命根子,你要动他们的命根子,人家能不跟你拼命?”
“那是他们太迂腐!”墨天工道:“糖枫树是树,岩枫树也是树,种什么树不是种?我花高价收购,又不是不给钱!”
“公子真是锦衣玉食惯了!”丞相叹道:“且不说你拨下去的钱被官员们层层截留,最终到百姓手上的能有几成。就问岩枫树从苗木到长成需要几年?最起码要十年!你让他们一下子全砍掉,让他们中间这几年吃什么?再说了,枫糖五县靠糖枫树吃饭的难道只有种树的农民这一种人吗?制糖的匠人呢?卖糖的商贩呢?再加上制作糖罐的陶瓷窑口、制作封口的织布坊,那五座城里大概有八成的人是以制糖或者相关产业为生的。你这一下子全改了,这些人的生计怎么办?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能这么做,你偏不信!”
“丞相,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任命的官员在魁县私自增加赋税,难道不比我的问题更严重?”墨天工反唇相讥。
“行了,都别吵!”墨午怒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争执也于事无补,问题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任由他们独立吗?”
“王上恕臣直言,独立之后,他们只怕要……”丞相欲言又止。
“要加入高昌国是不是?寡人怕了他们不成?打他一仗又如何?”墨午问。
“王上,我们尚未做好与高昌国全面开战的准备,要慎重啊!”丞相道。
“哼,那就任由他们吞了魁县?寡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墨午怒道。
“王上,要不我们派少量兵打一下试试?真闹大了就说是下层军士们自己干的嘛,朝廷并不知道,赔点钱应付过去就是了。”丞相劝道。
“嗯,还得是你啊,老狐狸!”墨午笑道。
不久后的一天,一支小规模的孤竹军突然向高昌军发起袭击,在射杀了几个高昌士兵后,被闻讯赶来的高昌国援兵包围。这支孤竹军被围后异常镇定,用盾牌和弩车迅速组织起防御阵型,准备与高昌军死磕到底。带兵的校尉对手下说:“弟兄们,不要慌,虽然敌军人数比我们多,但我们的弓弩射程远过他们。要是他们敢进入射程就给我狠狠地射,我们只要坚持一个时辰,援兵就会到了。”
不一会儿,战况果然如他所说,高昌军人数众多,却不敢靠近,只能把他们围起来。“哈哈,看到了吧?很好,就这样坚持住!只要我们箭矢数量足够,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校尉大笑道。手下的士兵也纷纷起哄:“你们这群缩头乌龟,有本事过来呀?”“打不过就回家抱孩子去吧!”
没过多久,高昌军变阵了。阵地上多了一些奇怪的机器,像是攻城用的投石机,但比投石机小得多。孤竹国士兵心里直犯嘀咕,一个胆小的士兵颤颤巍巍地问:“校尉,您看那些是什么东西?”
校尉看了也一脸懵:“高昌国这是要干什么?这可是野战,怎么把攻城车都拉上来了?”
没等他多想,一个个尾巴上带着火星的圆东西朝他们砸过来,正是那些小型投石机发射的。校尉大叫:“大家小心!”那些圆东西落地之后就发出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将周围的士兵轰得七零八落。校尉离得稍远,也弄了一脸灰。他不禁骂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只有一点点火星,威力却这么大!”
有士兵问道:“校尉,我们该怎么办?”
校尉想了想,说:“待援是不行了,站在这儿是等死,我们冲出去!”
正当他们变换阵型准备突围时,只见对面军中又出现了几排射手,端着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武器。校尉心中警觉,对部下道:“弩手准备。”还没等高昌军进入他们的射程,耳边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校尉身边的士兵们纷纷倒地,就连他自己身上也挨了一发。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波又到了,这回他终于看清楚了,对方射出的是不带箭杆和尾羽的箭镞,形状也不是常见的三棱形,而是一头尖一头扁、类似于圆锥的形状。“这到底是什么?”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胸口又挨了一发,登时就断气了。领头的阵亡了,剩下的残兵一哄而散。高昌国趁机谴责孤竹国恶意挑起事端,并以“守护国土安全”为由派兵控制了三河走廊。
派去试探的小股部队全军覆没,三河走廊被高昌国占领,孤竹国在枫糖五县的驻军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这让墨午心中很是不爽。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前去援助的队伍发现,高昌国至少使用了两种他们从未见过、威力极大的火器。他召来在京的三品以上将领和将作监四品以上官员予以辨认,没有一个人认得。只有一位将作监的老令颤颤巍巍地说:“王上,依微臣愚见,公子椽或许认得此物。”
“公子椽?你是说寡人的叔公?”墨午几乎被气笑了:“老叔公今年快九十岁了吧?”
墨天工冲老令摆摆手让他闭嘴,又对墨午道:“启禀王兄,老叔公今年八十七岁,没有九十岁。老令你别添乱了,公子椽虽然做过几十年的将作大监,但是他老人家近来患了眼疾,双眼都快看不见了,还能认得出这玩意儿?”
话虽这么说,但眼下既然没有人能认得这些火器的残骸,墨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带着墨天工登门拜访墨椽。
见国君亲自来访,墨椽挣扎着想从榻上爬起来行礼,却一连两次都跌了回去,吓得墨午赶紧对他说不必行礼了。墨椽眯瞪着双眼看了一会儿,又伸出颤抖的双手摩挲了许久,问:“不知此物从何而来?”当得知是从高昌国的战场上捡到的,墨椽本就黯淡无光的脸上又阴郁了几分。他对墨午说:“请王上屏退左右,天工可以在场。”
于是墨午将随从们打发了出去,问道:“叔公果真认得此物?”
墨椽长叹一声,道:“冤孽呀,老朽当年一时心软放走了他。如此看来,他竟去了敌国!”
墨午眉头一皱:“叔公,此物当真与公子敖有关?”
墨椽点点头,道:“十有八九。虽有诸多改动,但原理是一样的。”
墨天工惊呼:“公子敖?他不是已经被……”忽然想到王兄在场,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不是被灭族了吗?”
墨椽哼了一声,道:“当时公子敖的长子公孙惊不在都城,让他逃了。唉,都怪老朽一时糊涂,可怜他年纪轻轻的,又与此事无关,就没有追杀到底,让他逃出了国。谁承想,他竟然反过来与故国作对,逆贼的儿子终是逆贼!”
墨午听了,忍不住冷笑道:“老叔公,你可不要以为寡人是三岁孩童可以随意糊弄。寡人即位后,只粗粗阅了一遍公子敖的卷宗便觉得疑点重重。敖叔公若当真有谋逆之心,为何将作监里遍布你的耳目,而宫中却没有他的一个线人?为何事情败露之后,他只有逃跑之意而不加反抗?老叔公,寡人念你是长辈,那件事过去太久又涉及王室脸面,这才没有命人彻查。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三人,你就不要在寡人面前颠倒是非了!敖叔公被杀后,将作大监的位置就落到了你的手上,那些年你偷偷倒卖了多少东西,你自己心里有数!”
墨椽挣扎着起身,在榻上叩首道:“王上,臣知罪,求王上饶命!”
墨天工问道:“敖叔公当真是被你陷害的?你们可是亲兄弟呀!”
墨午叹了口气,道:“老叔公,跟寡人说实话吧。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寡人不会加罪于你,更不会累及你的儿孙,但寡人需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