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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一)

“痛哭草原”,“世界的边界”。无尽的荒草吞没着人类的理性,连从不知开始就存在那里象征着自然真理的牛羊也一同吞并,这里没有方向,没有尽头,牧群只有昼夜不息啃食稀疏而没有营养的如沙子一般的荒草得以幸喘,它们唯有无时不刻吽吽痛哭自己肿大而松弛的肚子,直到被这里生活的人们砍下头颅,得以痛快结束自己的一生。

星空亮得吓人,自称学者的来者,佩戴着珍珠宝石星星洒洒,靠着追随他而来的人们,筑起帐篷,扎根营地,以一带玻璃的铜管,花近半数生命夜观星象,直至双目因星光灼伤而失明,珠宝散尽衣冠破碎,人们抛弃了他。

晚年,他靠着部落施舍的食物在病榻静静等待着死亡,终于以无比强大的自信与坦然撼动了神灵,用破烂的牛皮纸与数不尽的公式得出“世界是圆的”,也就在那一刻这一观点不攻自破,他的信心与他一同被埋葬在没有尽头的荒草之中。“这里的世界有着另一种规律。”靠着牛羊为生的部落从此与世隔绝,于是这里只有荒草再无其它,树木像是风蚀的石头,异乡人带来的种子无一幸存,坚守生存这里的族人就此成了神灵的弃子。

阿木努族长一向不信天命,他身体强壮有力,俊俏丰满,天生不属于这个贫瘠的地方,刚出生三个月便能吃下一只整只牛,人们说他有两颗心脏与两个胃。他有着数不尽的斗志与野心,终其一生都在与草原斗争着,“我会将我的族人带离这个不祥之地。”这个部落最重大的一次长征开始了。

有人底下私语说他违背了祖宗,他不带任何武器与亲卫亲身拜访,当时,开门的妻子吓了一跳,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伫立在房间,有所戒备的手持石斧的主人黯然失色,在得知来历后,即使意见不合也被这个英雄打动,于是扔下石斧与其争辩。

这场争辩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第一天妻子端上食物,这位英雄双手一摆表明谢绝,主人也不好意思进食,直至第四天傍晚,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妻子把嘴巴掰开,只见牙齿紧闭不可再分,用热牛奶滴进牙缝才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醒来之后吃了半头牛又立即加入了争辩。中间,这位英雄滴水不进,片肉不沾,用超越时间的耐心与心如止水的温和深深打动了对方,两人紧紧相抱热泪盈眶,从此成了最要好的兄弟。在这位英雄的游说途中,一家年久失修的房子轰然倒塌,他被埋落在里面,这是他一生中仅受过两次伤的其中一次,“这里的地方太小,已经容不下我们。”

终于,耗费整整两年,整个部落开始迁移。“我们一定会离开这个贫瘠的地方”当时与他争论的主人已经与他拜为兄弟。“要对抗的不是贫瘠与饥饿,而是虚无与空虚”阿木努目视前方这样回答道。整个部落斗志昂扬不分昼夜,向着外来人的方向进发,直至老一辈死去,新一辈成为中坚力量,他们从出生到现在都在行程之中,已经习惯了前行的生活。母亲临死前的弥留之际,阿木努大哭了三天三夜,他的一生只哭过两次。这里没有恶魔,没有怪物,只有温顺而痛苦着的牛羊与象征着不详的无尽荒草做伴,地势平整单调,一眼望到虚无,阿木努靠着外乡人的“星象术”判断方向,日夜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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