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翎道:“原来如此。唐某昔年狂妄自大,出言不逊,冲撞了高僧,还请见谅。”释明心下一惊,兀自笑道:“一别多年,唐施主心性变化很大呀。”唐中翎道:“我老了。”释明皮笑肉不笑,又道:“既然老了,前尘往事,可都释怀了吗?”唐门弟子见这和尚言语,都目中喷火,便得掌门一声令下,要将他扎成刺猬。
唐中翎仍淡淡道:“有些释怀了,有些还过不去。”释明心头一紧,正色道:“那故人子弟,当如何待之?”唐中翎看了眼英俊少年,道:“这小子,是佛手香离开唐门之后收的徒儿?”
英俊少年当即拜下行礼,道:“启禀掌门师伯,家师正是唐守鸿。师侄唐衫,拜见掌门师伯。”一旁上官萤也行礼道:“唐世伯,侄女给您请安。”她此时已望见了赵活,本是心头有些不安,却又见了他身旁跟着位俊俏可人的少女,不禁眉头一皱,紧了拳头。
唐中翎轻笑,道:“好,都起来说话吧。”此刻赵活等人不敢擅自上前,只站到师兄弟中间。便听四师兄惊道:“他方才说的是佛手香?那不是唐守鸿师叔的外号吗?”一旁站着个玉面公子,本是大好相貌,可一副凤眼总不正视别人,面上冷的发青,透着股子阴冷。他道:“放屁,什么师叔。不就是昔年本门有难,罔顾恩义,叛逃下山独善其身的叛徒吗?有何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赵活心下道:“二师兄讲话总不好听,道理却总是对的。不像大师兄,讲话好听,全是放屁。”又听三师兄道:“那释明大师,却是嵩山派硕果仅存的耆老。想不到他老人家会亲莅唐门,作晚辈的依仗。”四师兄问道:“掌门又是怎样和他结上的梁子?”唐升摇头道:“这都是小师妹出生前的陈年旧事了,多说无益。”虞小梅听众人言语,也不开口,只扫视四周,面无表情。
二师兄唐铮忽然冲赵活道:“废物,你随我来。”赵活听得二师兄骂他,却是这般陌生又熟悉,心下有些舒坦,忙跟了上去。
便见唐铮带着赵活站到了掌门身后。释明微微眯眼笑道:“少侠们何苦紧张兮兮,老衲与施主是旧相识,焉能心存歹意。何况掌门武功盖世,即令老衲当真不安好心,便凭这等微末本领,又怎伤得了贵掌门毫毛。”赵活道:“大师何出此言,我们不过往掌门身边一站而已。”唐铮冷笑道:“怕不是心里有鬼吧。”
那释明和尚强笑道:“二位施主见笑了,老衲不过随口一言。”赵活道:“二师兄,看来这位大师不一般啊,这是一位专打诳语的和尚。”便见对面唐衫怒道:“你怎么能和大师这般说话!”赵活道:“我一向对客气的人客气,对不客气的人不客气。请问兄台:不请自来,笑嘻嘻冲入你家,说三道四的人,改归类成客气还是不客气?”唐衫哑口无言。
唐铮自一旁冷笑,微不可察的点头。上官萤此刻望向一旁,却是不敢去看赵活。
唐中翎仍是平淡语气,道:“赵活,休得胡言。”又向释明道:“却不知大师携着这二位小朋友,来我唐门所为何事?”释明道:“老衲受人所托,陪二位小施主走一趟,盼唐施主看在老衲薄面上,静心听他一言。”便见唐衫朗声道:“师父言道,我此来必不受待见。只是攸关本门百年基业,就是拼得一身剐,也要斗胆说几句忠言。”
唐中翎道:“若是忠言,但说无妨。”唐衫道:“既是如此,师侄便要踰矩了。”他又气运丹田,向众人道:“众位唐门的师兄弟也听我一言,且听我说的在不在理!”便见他要施展轻功,飞到正心殿上。
哪知半路上便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脚踝,他惊恐望去,却是个面上有疤,面目狰狞的大汉。便见这大汉怒道:“兔儿爷想跳哪里去?”唐衫给他一拽,登时便要落下来。可他功夫确实了得,空中一拧身,便使另一只脚往这大汉胸口蹬去,复又翻身落地。便见大汉登时坐到地上,面上痛苦,兀自喝道:“好不要脸的兔儿爷,来偷袭你家爷爷!”一旁弟子都叫道:
“大鲸师兄!”“大鲸师弟!”纷纷拔出小剑,捏好了暗器。
眼看情形不对,唐衫右手一扬,袖中射出暗箭,飞到天空,爆出火药响声。
上官萤忽然急道:“唐世伯,侄女这回过来,是受爹所托,为守鸿世叔撑腰。但萤儿不想,说不得,只好作一回不肖女!”她到了唐中翎面前又一行礼,道:“侄女愿听唐门号令,以掌门世伯马首是瞻。但有所命,莫敢不从。”唐中翎笑道:“好,贤侄女,你很好!”
释明和尚见上官萤临阵倒戈,又惊又怒,面色铁青。他喝道:“商贾之流,果真无诚信可言!你可知这么做,是有违道义吗!”
便在此刻,已有不少青衫人自屋顶显现,暗器飞射,与唐门弟子战作一团。原来确是广州唐门的子弟。又见一批和尚伙同白衣汉子自门外闯来,便要动武。那群白衣汉子本是杀气腾腾,忽地见了自家小姐站到了唐门一边,心下发蒙,不敢轻举妄动。
便听上官萤朗声道:“师伯,萤儿很清楚,我站在这儿,才是讲道义!”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白褂子的沧帮子弟受了感召,心头一热,便要去护住少主。
眼见如此,释明咬牙恶声向唐衫道:“贤侄,擒贼先擒王,你设法引开唐二,老衲一找到破绽,便去擒拿唐中翎!”言罢已欺身过去,拳腿齐出,攻向唐中翎。释明多年前被唐中翎夜叩寺门吓出心魔,心性大跌,拳腿功夫却当真及得上一派之长。唐中翎眼角挑起,豹眼怒目,不出一招,已生生将释明和尚脚步止住。
释明心下大骇道:“世人都说这老魔功力大损,已是病入膏肓,怎地还有这般威势。莫非他根本便是没病?”此刻唐衫已与唐铮战作一团,其余师兄弟都同广州唐门暨嵩山和尚斗的火热。暗器漫天,赵活还要护住上官萤,再无暇顾及其它。
便听上官萤娇嗔道:“谁,谁要你帮我挡!”赵活手上不停,一把拽住她手腕往沧帮子弟中跑去,急道:“要是伤在这儿了,到时候你只能呆在唐门过年了!”上官萤面上一滞,心头想到,每年春节,上官家都定然办的隆重奢华,绝不丢了三大世家的面子。但哪怕灯火再明亮,也驱散不去她心头落寞。从多少岁开始,她爹爹再未称赞过她。哪怕她拼了命的证明自己,终不过换来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念到深处,上官萤不禁鼻头一酸,一拳打到赵活腹上,又抬手拭去眼角泪珠。赵活此刻已送上官萤到了沧帮阵内,心念掌门安危,当下捂住腹部,一声不吭调头便往掌门奔去。上官萤心下好生后悔,张口欲言,又哑了喉咙。
再看另一边,释明和尚几番试探,终是和唐中翎对了一掌,唐中翎登时口中溢出血来。释明大笑道:“听说你久病难愈,原来是真的。早知如此,老衲何须忌惮,这便讨回当年的债吧!”
忽然便见一道倩影落到唐中翎身前,娇叱道:“别欺负我爹!”唐默铃话罢已飞身上前,手中小剑往释明大臂刺去。释明见她身法之快,大吃一惊。
好在她攻的非是要害,释明和尚暗运金钟罩,微一斜身,手臂一靠,将唐默铃手中小剑击飞出去,再一脚如鞭子般扫向唐默铃腰间,逼的小师妹又翻身回到了唐中翎身前。释明笑道:“贤侄女好俊的轻功,只可惜......”他本想说只可惜没有杀心,却又怕真叫唐默铃动了杀心不好对付,生生收住。
唐中翎心中苦笑道:“我不过稍动真气,五脏六腑便似被掏空一般,空荡无物。唉,我这一身武功,当真是废了啊。”
忽然便见唐衫飞身过来,挡在释明和尚身前。唐中翎眉头一紧,便往场上找唐铮身影。便见唐铮此刻盘坐在地,神情萎靡,身上见血。唐升同几个弟子将他护住。不远是个中年面貌的青衫人,慈眉善目,手捏一串佛珠,正笑望着他。
这人见唐中翎目光望来,笑道:“中翎师兄,一别二十载,别来无恙乎?”唐中翎怒道:“你这叛徒,有何脸面再踏足本门故土!以大欺小,打伤狰儿,当真是全不要脸面!”唐守鸿呵呵一笑,走上前来道:“师兄何必动怒,你我师出同门,心系师门,情有可原吧。我来本非恶意,只可惜师侄快要取了我徒儿性命,只好出手相助。”唐中翎冷声道:“原来还是趁人不备施加暗算。好一个佛手香!”
此刻唐衫已与小师妹交上手。唐衫轻身功夫确实够俊,小师妹实战颇少,此刻不动杀心倒真一时半会儿擒他不下,眼见二人越斗越远,唐中翎不禁目露担忧。唐守鸿见此笑道:“我出此下策,无非是想让门中弟子醒觉。就是你们看不起的所谓弃徒,也能与唐门正宗势均力敌。你们又凭何以为能冥顽不灵,硬挺过江湖风雨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你不认我这个师弟,我本着慈悲为怀之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门覆灭。”唐中翎见唐守鸿说的好不啰嗦,也不打断,暗自运气,便要拼死一搏。
此刻赵活已到了近处,正要前去助阵,便见释明和尚拦在路上。这和尚恶声笑道:“丑东西,你上辈子恶行太多,投到这样副丑恶身子里。这辈子又拜到唐门这魔教之中,为非作歹,下辈子只怕要当畜生了!”
赵活手里扣好暗器,一面冷笑道:“我总听闻南嵩山寺里的大粪比别处的价钱高些,大师可知为何。”释明和尚沉脸道:“你此刻多说些污言秽语诽谤佛门,我待会儿便叫你多痛苦几分。”
赵活阴恻恻笑道:“原来是这些大粪都是桩实了的,泡开来一担可当两担用。不知道释明禅师的大粪是不是更实些。”忽然他又掩住嘴巴故作惊讶道:“哎呀,我可忘了!释明禅师是有名的高僧,自然只有他桩实别人的大粪了哈哈哈哈哈!”
释明怒极,面红如被火烤,疾步过来便是一记鞭腿,要将这丑物的脑袋开花。赵活腿根一抽,蹲身避过,小剑已往释明胯下刺去。和尚浑身一凉,急急往后撤步,怒喝道:“好不要脸的小贼!”赵活趁他言语,又是一记脱手镖直奔他面门,逼得和尚猛地一趴,狼狈十分。
赵活口中笑道:“嘻嘻,都当和尚了还这么在乎那活儿,想必是凿粪要用!”心下却暗自着急,掌门此刻独身面对唐守鸿,口中溢血,已是岌岌可危。这释明和尚虽性情暴戾,身上的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想在几招内取胜,绝无可能。
再看掌门一边,唐守鸿被唐中翎豹眼盯着,心下揣揣,忧心他有绝招未出,多次试探,见唐中翎仍是副病态,终是心一横,要出手杀他。
此间再无别人,唐中翎手已经握紧袖中某物,冷眼看唐守鸿袭来。
佛手香不亏是江湖有名的暗器大家,此刻双手衣袖一抖,便是十多把暗器齐射出去,只肖中了一发,其上的猛毒顷刻间便会要了唐中翎性命。
生死关头,唐中翎正要发动袖中某物,却忽地见前方一道蓝色的身影,又见一把檀伞一开一收,漫天暗器已皆落到地上。
赵活大喜,不禁高喊出声: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