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最怕一条怕点心方子漏给外人知道,点心铺子往往是要跟师傅签契书的,店面分前后两间,前头卖点心,后头厨房现做,绝不让外人瞧见做法,甚至连雇来的伙计都不知道点心是怎么做出来的。
就说这枣糕最便宜,可光这方子就起码值五两,人人都知道是拿红枣、面粉做出来的,该怎么做、配什么料、上笼蒸多久却是两眼抓瞎,做不出铺子里的味道。
听完伙计所言,季掌柜笑得不行,虞家教客人做点心也就算了,还是不要钱教,仿佛跟傻了似的,哗哗把钱往外扔,脑子进浆糊了吧?这定是被他和老张家逼急了,拿这歪门邪道引客呢。
可又过一会儿,季掌柜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堂,慢腾腾回过味儿来这哪里是人家傻,傻的明明是自己啊!
虞家零嘴铺子赚钱的大头是崩豆和喜八件,教客人做的点心是他们不卖的,枣糕绿豆糕谁卖呢?坑的分明是他们这群地地道道卖点心的啊!
季掌柜脸有些疼,知道这是虞家反击的招儿,硬着头皮撑了一天。到了晚上,哆哆嗦嗦拿着账本一算,他还能安慰自己,枣糕绿豆糕不值几个钱,单是他这儿的崩豆生意就能补得上,另有糖瓜灶糖零零散散一堆,总体算下来自家还是赚着的。
这才大松口气,虞家这阴招没用,看她还有什么能耐!
季掌柜一晚上辗转反侧,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早早来了铺子里压阵。
半上午刚出太阳,就听着虞家又是乓乓乓一阵铜锣声。季掌柜站在二楼窗前,惶惶望着那头,眼看着虞家门前围着的客人越来越多了,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往人家铺子里涌,他家掌柜的一直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却听不着,只好又叫伙计去打探敌情。
“掌柜的不好啦!今儿虞家教客人做的是咱家的招牌点心蜜三宝啊!凡是在她家铺子买够半吊钱的东西,就能白学蜜三宝的方子!”
听闻此信儿的时候,季掌柜匆忙往楼下跑,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蜜三宝是季家的金字招牌,乃是以梅子猪肉、火腿、蛋黄、五仁、蜂蜜等二十多种食材做出来的。三宝即为三样点心,一盒装六块,再配个漂亮的盒子就能卖三钱银。平时只有富贵人家舍得拿蜜三宝来当茶点吃,普通家境的走亲访友时带上两盒,体面得很,是陈塘县百姓过年时必备的礼。
光是靠这一样点心打出去的名声就能撑起铺子,季掌柜把这方子当成自己的命根子,除了两个签了契书的点心师傅,满陈塘只有他一人手头有这方子,又因为材料之多,过程之繁复,从不怕人偷学了去。
而虞锦手边的顾嬷嬷她们是京城天香楼出来的,天香楼的老厨子曾是宫廷御厨,教出来的几个徒弟做菜的功夫那都是京城闻名,多半都被虞家请进了府。
会做美食的自然也会吃,几个嬷嬷都生着一条老饕才有的舌头,买一盒蜜三宝回去尝了尝,里边用的什么料、蜜放了多少,蒸多久,心里就有数了。上手试着做两回,比季家原样还好吃,今儿就拿出来教人了。
季掌柜气得差点以头抢地。还什么买满半吊钱,白学方子买的是她家东西,学的是自家方子哟!
虞家只管教,不管卖,伙计还是从客人手里头才买了一盒回来。客人头遍做出来的,卖相不如何,季掌柜深吸口气,抖着手尝了一个。
壳子酥得拿不住,一口咬下去,舌尖绽开丰富的肉糜清香,再配上松子仁的清新味道,淡淡的甜,淡淡的咸……
多么熟悉的味道啊。
季掌柜差点掉下眼泪来,剩下的两样也不用再尝,火急火燎地去了对街的皮糖张家。
当初这主意就是张掌柜出的,虞家腊月初四开的门,初六张掌柜就来找他了,说虞家独占大头,卖的又都是些便宜东西,不过是讨了个巧而已。他就撺掇着季掌柜,两家都学虞家开始卖零嘴大杂烩。
他这边急出了一身汗,进了张家铺子却见张掌柜正跟伙计说笑,一见他来,立马收了笑。
季掌柜叫苦连天:“张兄快给想想法子,咱们抢她的生意,她断咱们的活路啊!”
“贤弟呀,消消火儿消消火儿。”张掌柜把手边那盏半温不凉的茶推到他面前,老神在在坐回原处,眉头紧锁,瞧着挺像回事儿,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慎重得很:“这虞家呀,这回手阴,是刻意要打压咱们的,咱们要暂避锋芒才是。”
季掌柜心又是一沉:“怎么暂避锋芒?”
“就是等着呗,看看她还能折腾几天,她不是一天教三样么,咱就瞧瞧她家嬷嬷能做出多少样点心来。”
季掌柜一颗心顿时拔凉拔凉的。昨天虞家教客人做枣糕绿豆糕,他还没当回事,今天虞家就教客人做蜜三宝了,而他这铺子总共就五样招牌点心,这一天丢一样的,他能撑得了几天?今儿客人学了蜜三宝,明儿满大街就全是卖蜜三宝的小食摊儿了季掌柜毫不怀疑街头小贩的能耐。
季掌柜心里窝着火,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煞气腾腾一拍桌子:“张兄,抢生意这法子还是你想出来的,虞家却光拿我开刀!合着火没烧到你身上,你就乐颠颠地看我笑话是吧?”
“贤弟你这话说得……哎你别走啊,咱再想想法子!”
季掌柜气得拂袖走了,临走前落下一句:“我那蜜三宝里边几十样东西,人家都能琢磨出来,你这皮糖又能难到哪儿去,早晚也得被收拾!”
“这老季啊,当真是被气糊涂了。”张掌柜摇头失笑,跟伙计揶揄了两句,没当回事。
他在这儿坐山观虎斗,当真热闹得很。心里还挺纳罕:明明自家也卖零嘴杂烩了,怎么虞家不教客人做皮糖来坑他呢?难不成是不会做皮糖?
转头一想,恍然:这肯定是因为自家名声大呀,那是在京城都开了好几家分铺的,丫头片子不敢跟他斗呀。
当晚他把这事当笑话似的讲给全家听了,哪知季掌柜这话竟一语成谶,报应还来得贼快。
到了翌日半上午,张掌柜坐在生了炉子的雅间,听到南面又是一阵锣鼓声,心说肯定是虞家又要教客人一样新点心了,不知今日教的是合意饼还是天酥卷,再想想老季那张气得够呛的脸,当真是十足美哉。
他一边烹茶,一边练字,挥毫书就“财源广进”四个大字,打算裱起来,隔日给虞家送过去。难得人家丫头如此识相,他这做长辈的也不能落了气度,不如结个交情。
落款还没写完,就被自家伙计横冲直撞的叫唤声惊得掉了笔“掌柜的不好啦!虞家开始教客人做皮糖啦!做出来的皮糖比咱家卖的还好吃!”
张掌柜:“……”
“这狗娘养的兔崽子!我去踹了她家大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