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我便佯装睡下。怕睡过头,只能一直硬撑。期间商主来过我的房间,看我睡熟,与守在一旁的玉岗窃窃私语。
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可就算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商主的担心暖洋洋地洒在我身上。
他对我真好。比现实世界中,我真正的父亲要好得多。
对父亲的记忆,大多是在几岁的时候。他每次带来一大包玩具和零食,但总是匆匆来去,眼睛里有没法假装不存在的距离。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我悄悄起身,小心绕开守在一旁不小心睡着的玉岗,轻轻推开房门。
院里静悄悄。我回看陈家大宅,干栏上一众猛兽在黑夜里静默着,又大又圆的月亮从宅子顶上探出来,无声地俯视众生。
而此时所谓众生,其实只有我和岛罕。
还有……许绍?
我疑惑地看着岛罕,许绍连忙轻声解释道:“今天我值夜班,小姐放心,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语毕还做了个拍胸脯的动作。
我看他装模作样的贱样,差点没笑出来。一旁的岛罕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们只好配合表演。
“快走吧,门口太显眼。”岛罕发了话,我赶紧小跑两步紧紧跟上。
就在和许绍擦肩而过之时,这小子突然贴近我耳语道:“问问石板巷的事情。”
我不甚明白,再回头看许绍,他已经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岛罕高大瘦削的背影。他好像没有察觉。
我们沉默地走着,今晚夜空晴朗,借着无遮无拦的月光,路上倒也不会十分可怕。转过两条街,我好像明白许绍的意思了。
从陈府出来,门前是一条石板路。转过街,便变成了土路;下一条,还是土路。
俞元城只一条石板巷,石板巷顾名思义由石板铺设而成,而陈府门前这条路却没有以此命名。
我开始注意脚下的土路。不必细看,单凭脚感就能发觉大大不同。这土路略带绵软,万一踩着散沙容易向前滑倒;而之前的石板路,石头上带有原始切割的痕迹,自带防滑效果,脚踩上去凉凉的……
这石板好像有点熟悉。
陈府!大宅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皎洁的月光下,屋顶的干栏根根耸立。来的路上,一些民宅也有干栏式结构,但都是木质的。只有陈府通体上下,都是石板所建。而所用石材和切割方法,和门前石板路以及石板巷所铺设的石头一模一样。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也许俞元城里现有的石板路,都是陈府铺设的。
可是把自己门口的路铺好可以理解,为何要特意铺设隔了好几条街的石板巷呢?
石板巷究竟有何独特之处?偏偏我和许绍穿越过来,都先落在那里!
“岛哥哥!”现在能指望的只有岛罕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嗲声嗲气起来。
这招前二十多年都没用过,也当真是简单易学。想着王远深在飞机上的样子,我立刻绿茶附体,活灵活现。
你别说,做一个绿茶,还真比当乖乖女爽多了!
“小姐别喊。”岛罕警惕地四处张望,退回我身边:“小姐莫要再折煞属下了,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就好。”
小伙子怎么那么容易害臊啊,看着还比我现在大几岁的样子,不会没交过女朋友吧?
难不成,俞元城的家奴都跟和尚似的,不准嫁娶?
不可能啊,厨娘不还有儿子吗……
我胡思乱想,嘴上还是娇娇弱弱地说道:“你比我大,现在又是师傅。叫一声哥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莫不是,岛哥哥讨厌我……”
噫,最后那句不妙,把自己都恶心到了。
面前的汉子却浑然不觉,不知所措道:“小姐误会了。一是我位份低微,实在当不起。二来,莫非小姐不知,只有订了婚的女子才称男子作兄长……”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我不得不联系上下文脑补而来。
嗨,我当是什么呢,韩国不也如此嘛。欧巴欧巴,肯定是跟我们学的。
“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只要哥哥不嫌弃,旁人谁也管不了。再说……”我仰起脸,认真地看着岛罕的眼睛:“位份低微这种话,说说也就罢了,绝对不能这么想。人和人生来平等,不要妄自菲薄。你年纪轻轻就当了首领侍卫,将来还有大好前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画个饼,接下来给我好好干活儿。再看岛罕,深邃的眼窝里居然蓄满了泪水,好久才慢慢褪去。他郑重地点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古代人也太好哄了吧。我是不是太坏了?
脚下突然变得冰凉坚硬,不必说,到地方了。这条小巷不长不短,除了几座看起来没人住的民宅,只有一家商铺。房顶挂着一个幡,上书大大的一个“陈”字,右下角绘了一朵玉兰花。
“岛哥哥,为什么好多地方都画玉兰花?它有什么含义?”
岛罕惊异地望着我,良久才收敛神色缓缓道:“滇国所有名门望族都有自己的图属。而陈家的图属,就是玉兰。”
“为何是玉兰?”
“这我就不清楚了,肯定是老爷和夫人定的。”
我又试探地问起石板路的来历,岛罕倒是答得痛快。俞元城内大多是土路,属于官道;只有陈府前面和这条石板巷,由陈府出钱出力铺设青石板。
原因也简单。铺设陈府前面的路,自是希望家门口好走一点;至于石板巷,则是因为目前陈家最大的商号在这里,给自己长长脸面罢了。
我走到挂着“陈”字招牌的店铺前,想看看里面摆着什么。哎,怎么把这茬忘了,古代的商店哪有玻璃橱窗啊!悻悻地看着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岛罕一副导购的架势走到我身边。
“这家商号售卖家居用品,主要是陈氏工坊制作的青铜器,还有一些琉璃摆件作展示。商主宅心仁厚,百姓就算不买东西也可以来参观琉璃。每天早上开始营业之后,来看新鲜景儿的络绎不绝,还有一些人特意从夜郎国过来,只为了一睹琉璃的光彩。”岛罕的语气充满自豪。
陈氏工坊?有自己的工厂,陈家很有可能是做青铜器起家的。看着他那副打鸡血的样子,我不禁暗暗佩服商主构建企业文化的手腕。
不过琉璃在这个年代如此稀罕吗?说破大天也不过一块玻璃,哪有金银玉石值钱,竟然如此受众人追捧?
岛罕憨厚一笑:“小姐不要小看琉璃。您天天戴着,自然不觉得什么。但是滇国上下,除非王公贵族,否则很少有人买得起琉璃,普通人更是见都见不到。商主胸怀天下,真是个大善人啊!”
做这东西很难吗?对于此时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还真不好说。没有许绍在场科普,我不敢贸然接话,只能愣愣地摸着挂坠。此时胸前的琉璃,好像听到了似的,连衰败的花瓣都变得倨傲起来。
“不知小姐心情好点没有,明天可以好好练功了吧。”此言一出,我知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寄人篱下,只能万事顺从。再见,青铜商店;再见,自由!
我欲哭无泪,一步三回头。岛罕走在前面探路,等我回过神来,两人之间已经拉开了半条街的距离。此时云层渐起,月光黯淡下来,影影憧憧的废弃民宅显得愈发阴森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