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坐着一个干瘪瘦削的亚裔老头，仅剩的几根头发全白了。锐利的精光穿过镜片，扫视台下全部人，仿佛我们才是站不起来的人，而他，是整个教室的拯救者。

“我是陈教授，负责你们历史、地缘政治、地理概况等课程。考试形式为闭卷，主观题。不通过的人……你们不会希望不通过的。”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如果说刚才是鸦雀无声，现在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闭卷就算了，还全是主观题？这不是变态吗？听他话里的意思，考试不合格的后果很严重，难道要被打板子不成？

许绍拧过头，冲我眨巴一下眼睛。我明白他小子什么意思，这是遇上我本家了。

本家有个屁用啊，且不说现在都用代号称呼了。就算不是，难道他能在考试中放我一马，还是干脆把我从这鬼地方运出去？我回瞪一眼，撇过脸去。

“我的课堂只有一个要求：不允许走神。”这是哪门子要求，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别人想什么？我正腹诽，下一秒就听到了自己的代号。“AA女士，刚说完不允许走神，你在和邻座交流什么？”

我站起身：“第一我没说话，看哪里你也管吗？第二我是在你说之前看的。”

小老头置若罔闻，呲着黄牙冲大家继续道：“现在来演示一下必要流程。如果发现有人走神，交头接耳或者干坐着发呆，我会提出一个与课程相关的问题。看看答不上来的结果。”

他幸灾乐祸问道：“作为国人，AA女士一定知道中共一大会址的遗址在哪里吧？”这句话他居然直接用中文说的。

“你也是……？”我脱口而出。

“当然不是。”他得意洋洋推了一下眼镜，用英文重复一次，后面还加一句：“请立刻作答。”

“承蒙关照，这个问题对于文科生来说简直白送。中共一大后一半是在嘉兴南湖上的乌篷船内举行的。遗址就在嘉兴南湖上。”

小老头说：“你也承认一半在嘉兴，那么前面的部分呢？不知道的话要受罚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低头看着许绍，他沉默地盯着我，额头不知因为紧张还是感冒，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淡然开口：“另一个遗址在上海。门牌号我不知道，不过站在嘉里中心商场二楼的大玻璃前就能看到。你真想知道详细地址，谷歌地图搜下商场就知道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连许绍也微微翘起嘴角。小老头脸色十分不好看，孱弱地举起胳膊指着许绍说：“还有你，也要回答问题。”

黑壮小伙满脸黑线，丧耷耷站起来。我刚刚舒展的心脏又捏紧了，老小子不会把气都撒到我队友身上吧！

小老头把轮椅滚到电脑台旁边，劈里啪啦一顿操作。幕布缓缓落下，幻灯打在屏幕上，显现出一个金属大鼓的形状。

“你的代号是？”

“AZ。”

“AZ先生，请你回答，这个东西叫什么？出自哪个年代，做什么用的？”

我重重敲了几下桌子：“大爷，玩不起别玩啊。不是说好了一个问题吗，你会不会数数啊？”

小老头眼里的精光箭一般射向我：“扰乱课堂秩序，同样是要被处罚的，只是处罚的人不是我。劝你不要自讨苦吃。”

他把头转向门外。我顺着看过去，门上的玻璃之外，一队荷枪实弹的大兵安静伫立。

情理之中。五六十号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虽说手无寸铁，万一群起闹事，没有枪可不能一下子摁下来。不过看“小丑”的态度，还有这么尊贵的代号“AA”，我在这帮人里的重要性显而易见。说不定培训结束后，一屋子人都要为我的任务服务呢。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我“呼”地站起身：“怎么样大爷，让当兵的进来崩了我啊？”

小老头没吭声，许绍抬手按在我肩上，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目光平静如水，努嘴让我坐下。

“这是古滇国的铜鼓。最开始是打仗时鼓舞士气用的，和平年代多用在祭祀的场合。”

小老头眼睛都瞪圆了：“AZ同学，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绍吐出两个字：“运气。”

我一阵紧张，心想大事不妙，这下老登肯定要恼羞成怒，非给我俩安个罪名不可。没想到眼镜片后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一开口笑逐颜开道：“年轻人前途无量！”

许绍在一片哗然中安静坐下，小老头倒是说到做到，没多闲扯，开始步入正题。议论慢慢平息下来，教室里只听到小老头慢悠悠的嗓音。我听不进去，侧过脸偷偷看许绍。

公寓里给我们准备的衣服是学生统一服装，黑色POLO衫和黑色束脚运动裤。许绍手肘撑在桌子上，平心静气地迎接小老头的唾沫横飞。二头肌把T恤袖子撑得鼓鼓囊囊，露出的小臂上，汗毛像麦田里的麦穗一般乖顺地倒着，随着主人细微的动作整齐划一。

许绍是个运动健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一身腱子肉，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跑跑步、打打球就能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