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播不及光线迅速,可对于肖本来说,那熟悉的音乐却是当头劈进了空荡荡的意识。雨街的日常光景没有与他任何触动。在这转瞬间,他却分明地看见了雨声迅速从耳边撤离,为平常的钢琴音所取代。
电铃里的音乐,比之肖本意识中变得可怖的钢琴曲来,竟犹如天籁了。
他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音乐是这样稀松平常的东西。
抬眼四顾,七喜小心地收起伞抖落雨水。他身后钢琴店宽阔的厅堂里三三两两地站了不少躲雨的人。虽不是冲着买琴而来,钢琴店却没见如此热闹过。有的人进来了,索性在四处观览,跟着几位买琴的客人一起听店员的试奏。
肖本将伞放在门口,也随着钢琴声踏入店内。依然是一首《summer》。弹琴的店员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弹三首久石让的小姑娘。陪孩子挑琴的家长站在孩子身后。小女孩听了一个开头,仰起头对母亲嚷道:“妈,我知道这首曲子。我弹过。”
“嗯。”母亲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小声。
这幅场景,竟看得他有些酸楚。背后七喜赶过来叫着肖本的名字,他才咽下了无端的脆弱情绪,化作轻轻的长叹。再睁开眼,曲子已经结束了,小女孩争着坐到店员刚刚离开的位置,双手按下琴键。
“哎呦。”七喜夸张地捂住耳朵,“这小姑娘是想废我五官还是想乱我神魄啊。”
同一架钢琴,同一首乐曲,在女孩的手下变得毫无章法。她铆足力气,弹得断断续续,按错键的手指激起一声声刺耳的错误和旋。连母亲在旁都皱起了眉头。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把这个努力弹得正欢的女孩拉开。
肖本的眼睛落在了一旁胡桃木色的钢琴之上。如果他没有记错,钟一鸣家中的就是这一台,当年也是在这个位置。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在琴凳上,轻轻抚摸着琴盖。
“肖老大?”七喜跟着他,因为捂着耳朵,声音不自觉的放大了,这声称呼引得一些人侧目过来。女孩儿也看向这边,不禁停止了自己的演奏。落在她眼中的肖本侧颜,还是大不了几岁的初中生样貌,不过格外苍白、清瘦,眼圈下还带着一点点的青色。
坐在琴前的肖本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人群注意的焦点。眼里只有这架钢琴,木头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还记得五年前曾与眼前孩子有趣的合作过似的。他双手抬起琴盖,象牙白的长键与纯黑的短键有序交错。
一切都与他脑中所想的一般规整。
幻觉并没有再次袭来,相反,当他手指轻触琴键的时候,预料之中的音符在指尖跃然而出。试过几个音,肖本有了底气。他开始轻柔地弹那一曲小调。《致爱丽丝》,令人熟悉到有一些无感的乐曲。曾经的他无视音乐本身的情感诉求,依仗技巧,将之激越地敲击出另一种滋味。
激荡,却不美。
在平稳的第一段过后,肖本手指一顿,改变了歌曲的节奏。延缓之处,跳跃之所,本就优美的乐曲中加入演奏者的即兴,仿佛一位乖顺的美人突然绽开恶作剧般的笑容,看得人心中荡漾。简单的乐曲并没有更为复杂,却不想还能这样灵动。并且,正是因为它的耳熟能详,这些细微改动更搔动了每一个听者的耳廓。
这一曲,不带手指技巧。在音符的轻重缓急、流转衔接之间,不懂行的听起来是顺畅悦耳,谙熟音乐的人却不难听出演奏者是经验老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