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梨。
听我阿爹说,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幼时贪吃的一片梨花糖。
我周岁的时候,在阖族亲眷眼皮子底下抓周,没抓文房四宝,也没抓金银细软,更没抓姑娘们爱的钗环彩绸。
摸摸索索,爬来爬去,最后瞅准了来观礼的定远侯家小公子,和他手上正举着的一片梨花糖,咿咿呀呀地朝人家伸手要,吓得人家小公子瘪嘴直哭。
我得不到糖很不甘心,咿呀半天没有得到满足,便也跟着嚎啕大哭。
场面一时热闹得紧,大人们都抚掌大笑。
阿娘身边的瑞云姑姑眼疾手快,从花厅里抓了把梨花糖塞在我手上,止住了我作恶的眼泪,也安抚住了定远侯家无辜的三岁小公子。
阿娘和阿爹相视一笑,阿娘干脆说,既然我儿这么喜欢这梨花糖,小名就叫阿梨吧。
阿爹轻声念叨,阿梨、梨儿,甚是好听!
众人附和,亦连声说妙。
彼时我正抱着梨花糖流口水,跟着哇哇大叫。
似是对这个名字极为满意。
因着这一点缘分,阿娘自我抓周后,便在她住的庭院中亲手移栽了两棵梨树。
梨树就栽在阿娘寝房的廊檐下,推开妆台前的窗子,正正好看见庭中梨树笔直遒劲的枝干。
梨树种活后,阿爹在梨树下搭了秋千架子,阿娘常抱着我在梨树下乘凉、荡秋千。
梨树清丽,四时皆有不同的风景。
春日惊蛰起,万物萌动。
第一只蝴蝶破茧而出的时候,梨树棕褐的枝干上也起了许多粉白花苞,密密匝匝如繁星挂满枝头,日光下的影子日益生机勃勃,透着盎然春意。
等到粉粉白白的梨花层叠绽开,如霜雪缀满枝头,梨树便如盛妆的美人,亭亭玉立在院落中,格外惹人怜爱欣喜。
阿娘抱着我日日在梨树下玩耍,我每每抬眼去望,只觉得梨树分外高大,梨花飘渺开在云端,是无论如何伸手,也够不着半分的。
但那样高大的梨树,阿爹也能折到最美的花枝,为我们簪花、给阿娘插瓶,哄阿娘一笑。
春罢了,缱绻夏意扑面而来,常有风轻扬过,便吹落花如雨,装点着阿娘的窗景,成为我对夏日最美的回忆。
小轩窗,正梳妆。
镜里朱颜镜外花,两相得宜。
梨花飞落的间隙里,盛满了阿爹为阿娘描眉的情谊,日复日,年复年。
梨花尽落,有秋风西起,梨树便挂了果。甜甜的梨香勾起我肚里的馋虫,我蹒跚树下,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却数不清树上到底结了几个。
秋意浓,梨子熟。
阿娘命人在梨树下搭梯子、摘梨子、熬梨花糖。最高枝上、日头晒得最足的那颗梨子,阿娘总会亲手递给我,最先出炉的那片梨花糖也必定要给我尝。
果肉的甘甜化作了甜蜜的情意,自舌尖滑进味蕾,融于血液,蔓延至心底,令我升腾出无边的温暖与快意。
那是阿爹和阿娘对我最偏心的疼宠。
举世难觅。
等树上的梨子吃了又吃,摘了又摘,只余最后几个,我终于数得清了,冬日也快到了。
立冬日,京中下了雪,瑞云姑姑给我穿上大氅,带我堆雪人。
阿爹在庭中摆了铜锅,亲手给我和阿娘烫锅子。那锅子一红一白两色汤底,据说是蜀地的吃法。
等我玩累了,就回到锅子边吃口热食,再投入新的游戏。
阿娘兴起时会在树下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