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和第三天的谈判,有兴趣分包的乙方们明显感受到了来自木晨曦的压力……
“……朋友,你这个报价不对劲呢,按照一天八个小时来算,你这个工期,算下来的人均日薪已经一千五了。好好,我知道公司运营还有其他成本,但是这个用不着高级原画师级别的触手哈,一般的中级美术按照要求就能做,算上你们公司的经营成本,一个人一天的价钱,我看不能超过四百五十块……”
“……什么?工作量?我这已经是在算八小时了,中级美术的花销,他自己每月到手的钱六七千块,加上税社保和公司负担的部分,贵公司的人均日成本就三百冒头呀,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安排你下面人加班,我开价一天四百五可以了……这个价钱不能浮动了,我也要为我的股东负责……”
“……什么?预算?没有这样问的哈,美术资源采购是定制劳动力外包服务,不是工业品采购,工业品问预算是因为标准化,什么预算对应什么配置的工业品,这个不一样,这个是个性化服务,只能说我的你们满足我的需求,至于合同多少,我采购多少,分多少给贵公司做,这是我们篝火堆游戏的事情。希望您明确一下这一点……”
“……嘿,兄弟。记得我不?我是刚才跟你们老板谈价钱的那人,我海云那边来的,我叫木晨曦,来,交个朋友。你有没有兴趣晚上做一点私活?一晚上你做两三个小时,我可以给你开两百块。外快嘛,就那点工作量,给你们老板做,他还要安排你们加班对不对?私底下给我做就好了。我这儿私活,咱们一周结一次账,我的总需求你不用管,反正我每周派活儿给你和你们组里的兄弟们就好,怎样?有没有兴趣?”
……
这一趟收获颇丰,基本完成了他的目标。最后一天的下午无事,太阳不太炽热,他就一个人扫了辆共享单车,去环岛路骑车去了。
上次来的时候和老婆在一起却是坐的公交车环岛,这一次只有一个人,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成双成对的情侣,海潮低吟,绿树在风中哗哗响。
虽然夏天的空气里始终带着沉闷的潮,但是喝到嘴里的冰可乐仍旧是冰爽的。
因此不自觉的微笑就浮现在脸上。
厦门岛的远方是绵延的群山,看不见地平线,但是往另一个方向望去,向东,就是无垠的大海了。
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有几分像敏敏的瑞澜,似像非像。
只知道老婆对待这片土地的情感有点复杂,也许那片她内心的禁地,是他人很难踏入的吧。
木晨曦拿着手机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敏敏,【进展很顺利,我明早第一班车就回来。】
敏敏很快回了,【好嘛,明早你回来可以来音乐节找我,我不能去接你了哈。一个人骑行环岛路哦?你好好玩一玩吧,平时又没啥休息,难得能歇半天。】
【好。】
她此时肯定有事,这是夫妻相处日久的默契,于是木晨曦把手机放下,一个人喝着半瓶冰可乐游荡在夏日的树影下,躁动但又安宁。
不远处有一个画摊,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短发男青年坐在矮板凳上,面前是画架,他调了一盒水彩在画布上涂抹写生,运笔飞快,显然是速写。
旁边的地上放着他自己装裱好的作品在卖,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旅游纪念品,比如国风彩绘的工艺油纸伞,还有折扇,木梳子。
他有个招牌——“定制画画写字、人像素描及彩绘。”
木晨曦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的一幅环岛路的海景水彩速写很快就完成了,画幅不大,一眼看出来是A3的纸,刚刚画完,他用黑钢笔签上名,就放那儿在太阳下晾着了。
此时几个年轻妹子走过来看了看那油纸伞,又问他能不能画彩色的人像。
画家温文尔雅,“可以,不过是水彩速写,那边有一张,你们看看能不能接受,六十元一张。”
“可以啊可以啊。”
“那好,那儿有个小凳子,麻烦坐好。”
……
木晨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画家很快赚到了一百二十块。
不是节假日,环岛路上散步的游客显然不及中山路和增厝安,几个客人一走,这一片瞬间就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画家抬头冲着木晨曦微笑了一下,“帅哥买扇子吗?”
木晨曦把单车架好,走过去蹲在他的画摊前,拿起了其中的一幅,那是一幅日落图景,夕阳悬在一片破旧的木码头上,一边是海,另一边是一片绵延的残破的木制高脚屋,一个光脚丫的穿着短裤的小男孩在木码头上追一个小足球,天空上有许多被泼染成红色的云……
画家问,“喜欢这一幅吗?下面有价签。”
“哦,好,谢谢。”木晨曦说着看了一眼价签,三百块。
这幅画的名字叫《生生不息》,后面附着一句话,“一个寻常雨季的日落。”
这图景,木晨曦有点眼熟,就问道,“是槟榔屿的姓氏桥吗?”
画家蓦地对上了木晨曦的眼光,笑道,“对,槟榔屿的姓氏桥。”
“所以为什么叫《生生不息》?”
画家说,“民族的境遇,百多年前如此,现在也是这样。但即使做苦工,生活还是要进行下去,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说的是清代中期下南洋的那段历史,出洋的华工大多穷苦,只能在槟榔屿的码头当苦力,于是同乡同姓就聚集在一起,在旧码头盖了很多高脚木屋,只租给同乡同姓华工,这就是槟城着名的姓氏桥,一个姓氏占一片。
“那我买了。”木晨曦说着付了钱。
“谢谢。”
木晨曦又问,“我能看看你的速写本吗?”
画家也没拒绝,径直从包里摸出来一个破旧的速写本递给他,“正巧,这本里面有不少都是在大马画的,吉隆坡、槟城还有怡保,都有。”
听他那语气,这速写本也不像是非卖品。木晨曦接过本子,画家就说了价钱,“如果你想要的话,一千二百块,售予有缘人了。”
他开价的语气很是诙谐,像个奸商,木晨曦也笑了起来,自嘲似的说,“我确实是有缘人。”
画家的速写本,在画家本人没有名气的时候向来是有价无市的。别人不欣赏,那就一文不值,别人如果欣赏,那价钱就是看双方的心情。
不过木晨曦是尊重他的,更主要的是本子上有很多不错的马来西亚风光,因而也没有砍价就买下来了。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
画家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川美硕士,不过他却是以摆摊为生,收入的主要来源就是定制作画,以及,线上线下各种渠道卖自己的作品。
木晨曦当然不想放过招揽一个人的机会,但是画家一口回绝了画CG的提议,木晨曦看着他的眼神,那眼神不是淡然,是无比的自信。
这样有真本事的人是不在乎别人评议他的生活方式的,他都不在乎在路边浪荡着摆地摊,也并不跟人谈他自己的艺术理想。
毫无疑问,谋生对于他来说实在也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厦门之行,就以这样一幅画外加一本速写本而结束。
在回去的高铁上,木晨曦和那位画家聊微信,才知道他除了摆摊以外,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自由插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