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诺埃德先生的坚定态度并不十分具有感染力,但大家还是达成了行动的共识。人们很难知道他们最终会不会后悔,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命中注定,他们要作为三桅考察船的乘客前往斯拜希麦伦岛,而且将卷入最惊心动魄的冒险。当时的航海年鉴上对此定会有所记载。
当天下午,约克沃姆先生便联络了学会位于麦哲伦海峡北部的国际科考站,报告了这次委托考察,并请他的同事们在地球的另一端为这次远行做好准备。同时,他向两名同伴保证,学会的工作绝对值得信赖,他们各自可以只做简单的准备,便足以应对这次行动。
1878年9月20日,三名探索者乘坐国际轮渡,从索克斯港出发,以12.5节的航速穿过大洋,驶向了地球的南侧大陆,他们所乘坐的船只“兰·盖伊”号诞生自比肯黑德造船厂,这艘三桅双缸蒸汽邮轮建造牢固,肋骨及船壳板全部用铜销钉组装,船帆宽大,船尾轮廓开阔优美,因此整个旅途也十分顺利宜人;唯一令人担忧的一点在于,诺埃德先生又表现出了严重的晕船症状,船上的其他乘客时常可以看见哈维局长搀扶着这个难受的年轻人出现在甲板边缘。
“这可不应该,难道您没有乘船出海过吗?按理来说,有那么多的跨国商务等待您处理,您应该有丰富的航海经历才对。”
“跨大洋的可没有过多少,在我所乘坐过的所有船只当中,没有一艘是远离大陆岸线超过500海里的。更远地区的商业问题,我就委托他人经手了。”
诺埃德先生艰难地回应,随即便满面痛苦地住了口。约克沃姆先生在一旁替银行家端着毛巾桶,摇了摇头:
“那我们只能希望这一次可以赶上涅普顿的好脾气了,在斯拜希麦伦岛附近,或者说,整个格雷特霍姆群岛地带,海水时而冷酷又朦胧,时而又热情的像是在沸腾。”
“那就是地狱的火焰在烧煮它!”银行家痛苦地说。
等到船只跨越将近三分之一的地球表面,终于来到智利蒙特港的时候,诺埃德先生的体重已经下降了将近二十磅。他在两名同伴的搀扶下走下了舷梯,并且迅速病倒了。幸运的是,经过不到一个星期的休整,他再次变得精神焕发。
毫无疑问,智利南部沿海地带的优美环境对银行家的恢复起到了巨大作用。蒙特港位于智利共和国的南部领地上,同他北方的母国之间间隔着马普切人聚集的高山草地,这是一座以德国移民较多而著称的城市,从外观看,该市并不华丽,却干净整洁,同那些沉默寡言的日耳曼居民相结合起来,甚至显得有些单调,但在城市中心,有一座高大的纯木质教堂却是豪奢至极,这座古老的建筑使用南美最好的杉木制造,经过了百年的风雨和地震,至今依然完好无损。港口区域则是一处风景秀丽的海湾,是这一国家国土最窄处的海洋节点,大大小小的船只拥挤地停靠在码头上,拉丁口音和德国口音充斥在空气间。也正是从这里,短小但丝毫不影响其美丽的河流——毛林河,把清冽的水流从延基韦湖向无边的海洋输送着。
至于延基韦湖,它处于港城北部的巴拉斯港——同样是一座由德国移民组成的小镇。这片澄澈的湖泊深受淡水垂钓者喜爱,它面积约330平方哩,深5000呎,西岸是南美农民那平坦广袤的农田,在那里,小麦和玉米正处于它们最合理的生长阶段,正如诺埃德先生那脆弱的身体机能系统一样,它们在来自太平洋的湿润西风下接受着滋养;而在湖泊东岸,安地斯山麓丘陵当中有两座引人注目的雪峰,那分别是高达2652米的奥索尔诺火山和略居其下、高达2015米的卡尔布科火山,远眺山后,在智利和阿根廷边境,特罗纳多尔山的黛影在晴日的淡云中若隐若现。
面对这安静祥和的南美海岸,谁又能想到,就在距离不远的大洋当中,会有一片像格雷特霍姆群岛一样的灾厄之地呢!
诺埃德先生和朋友们正是居住在巴拉斯港风景如画的湖区地带,经过一周的休整,这群雄心勃勃的探索者出现在了道斯克学会的科考港口码头。
科考专用的港口就位于蒙特港的国际航运码头不远处,相比于热闹繁华的公共港口,它的规模当然要小不少,环境也显得冷清许多,但是各处设备无不反映出精良的设计理念和优良的保养措施。在港口边的船坞里,数艘舰艇整齐地排列着,银行家一行人刚刚走进钢制的大顶棚下,便听见了一声响亮地呼唤。
大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向他们快步走来。约克沃姆先生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去,男人则报以热切的笑容,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结实矮小、身穿海军军官制服的人,约克沃姆先生看见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便先向身边人介绍起了前者:
“先生们,请允许我介绍我们此行的领航员、‘埃兰蒙特’号的轮值船长,卢克·莫热图先生。”
卢克·莫热图向众人点头示意,从他的表情和体态可以看出,这是个散发着旺盛生命力的人物,身手矫健,行动敏捷,笑口常开,双眼之中时常映射出探索的光彩;他特别的姓氏来自卡尔梅克的蒙古游牧祖先,指的是“骑士的牧场”,而在他成年后,这个踊跃的年轻人也同样追随了这一古老的嘱托,加入了近卫骠骑兵团的行伍。在参与了1872年左右的中亚战役后,军龄短暂的他带着荣誉因伤退伍,直到现在,他的腰间依然挎着功勋骑兵战刀而非海军指挥剑,乔治十字勋章也依然别在他的胸前,令诺埃德先生眼亮——他对军人有天然的敬意。虽然加入道斯克学会后,凭借自己出奇的天赋和能力,他转战到了海上,但相比于“船长”,“骑士官”还是更令他熟悉的称呼。
“骑士官,我们的船怎么样了?”
“您只管放心好了,在这数天当中,船上的补给和修理工作始终在进行。请您抬头看看吧!船员们一直都在甲板上忙活——水手在检视桅杆,更换动索,将最近渡海时变松了的支索和后支索拧紧;上、下舷墙被浪涛所侵蚀之处,都重新漆好了;装上新帆,修补旧帆,天气好时,旧帆仍可使用;木槌到处敲打,将船壳板及甲板上的缝隙一一填塞起来,反正,一切都可靠的很!”
“有您主持工作,我们当然放心得很。那么,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啊,出发,关于出发,也许我们……”听见这句询问,卢克·莫热图船长的热情消减了一些,面露些许尴尬和冷淡,看向了身后人。
“约克沃姆先生,这是哪一位呢?”诺埃德先生看向约克沃姆先生,希望听见他介绍后来者。
“我恐怕这位还需要骑士官为我们一同介绍——先生,我想我们并没有见过面的。”
就在他们陷入困惑、莫热图船长还没来得及说明时,哈维局长却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瞧啊,大威廉。”
三双眼睛同时向他看了过去,而“大威廉”本人则早就注视着港务局长了,他的脸上带着明显但却透露着乏力的笑容,那双松弛而有神的眼中透出些许锐利的神色,似乎是在准备一场无话可说、但又颇有意义的演讲。
“先生们,这位是皇家海军尉官——或者,四年前还是尉官——利沃夫的威廉·赫伯特先生,我们曾经共同在‘飞矢’号战列舰上服役,直到我因为身体原因结束了我短暂的海军生涯。”哈维局长向大家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