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知八十,三岁知老。小树要修,小孩要管。
那几个巫婆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她们的庄头,几个人便匆匆地爬下了牛车,忙忙地去找茅房……这边,周七猴子和赵狗屁望见她们的狼狈像,不由得都捂着小嘴偷偷地笑了起来……可当他们调转车头时,却看见那些巫婆因为忙着去排泄,而忘了带走车上的那些供品什么的,周七猴子便又朝着庄头喊道:“恁,恁的东西还没拿呢!”说完,就都把那些东西给扔了下来,随后,便一扬鞭子赶车回家了。说来也是怪,自打那日起,是再也没有看见那几个巫婆到他们庄里来出鬼弄玄了。
这两个调皮鬼在出足了那些巫婆的洋相后,接着又在没几天戏耍了算命瞎子一回。说起这找盲人算命打卦,不管是旧社会还是新时代,都是大有人在,还是越有钱有势,还就越信。周七猴子生长的大清时代,自然也不例外。这些盲公,在街头巷尾是随处可见。他们或是手执明竿摸索独行,或由一个幼童牵着明竿缓缓前行。不管是哪种行进方式,那“先生”(人们对操算命为业盲公的称呼)都是不断地敲打着手中那个类似一个铜钹的黄铜响器,那是在广告,在招揽生意。说起这算命,还要于此说件荒唐事:有一个大伏天的中午,知了长鸣,鸟雀不飞。一个妇人因为“外人(邳方言,丈夫)”久出不归,便请瞎子给她算算夫君何时能回来。在一番操作之后,先生说是饿了,这妇人倒也大方,二话没说,便舀水和面,要擀面条子给他吃。当擀好了面皮找刀切时,这女人可能是个忘事佬,她找遍了屋里房外,就是不见那把“十刀(元朝统治者为防人民造反,便每十户人家发一把菜刀,故名,其叫法沿用至今)”的踪影。她急得是团团乱转,满头大汗……那瞎子一见她这般模样,因为吃饭心切,便朗声说道:“十刀在房芭障子(用秫秸或芦苇夹成厚实的篱笆,用以间隔房屋的里外间)上别着呢!”那妇人一听,大吃一惊,接着便拔出那把十刀,举起来向那瞎子砍去!那瞎子一看不妙,没拿明竿,拔腿就跑……原来那瞎子是个假瞎子,而那妇人一开始还以为对方看不见,因为天热,便没有穿小褂,是裸露着上身擀面的!
对于瞎子给人算命,周七猴子和他的表弟赵狗屁都是一个共识:跟巫婆给人看病一样,都是坑人骗人的把戏!
那天,周七猴子对赵狗屁说:“瞎子给我算命,说我是有状元之才,而无状元之命,你信吗?”
赵狗屁撇了撇嘴道:“鬼才信他的瞎说,十算九不准,就是准了,也是瞎猫含了条死老鼠,我从不信那个!”
还算是真巧,这天,小狗屁的爹,也就是那个赵来亨,上次请来巫婆给老婆驱邪治病没有见效。可他还是笃信那些骗人的家伙,这不是,他又把两个算命先生请来给小狗屁刻八字算命运了。周七猴子知道后,自然还要去看个究竟找个麻烦。当他来到时,那两个瞎子的表演已是接近尾声,在又说了一段瞎话之后,便告结束。赵拧子把卦礼往桌上啪啦一放,在说了句客套话之后,便走开了。就在这时,周七猴子向站在一旁的赵狗屁一努嘴,赵狗屁真过窍,就把那钱从桌上故意带点声响地给拿走了。
不一会儿,赵拧子便进来送走了那两个瞎子,转过脸对小狗屁说道:“我怕一个先生给你算不准,就找来了两个,是各算各的,他俩都说你的命相好,能中功名,做大官!”他看了看周七猴子又说道,“比你表哥强,他是有才而没有命!”
小狗屁冲着他爹笑了一下,然后,便跟着他表哥走了。
两个瞽目先生在前面走,边敲铜钹,边用明竿打路……周七猴子拉着一根小竹竿和赵狗屁跟在后边,两个小家伙是不言不语,蹑手蹑脚……两个先生缓缓地出了庄,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在站了一会儿之后,盲公甲对盲公乙道:“那钱,你拿了吧?”
盲公乙一听,登时就愣了一下,紧张地说:“没啊,我还以为是你拿了的呢!”
盲公甲立即予以反唇相讥:“是你拿去了的,我还听见声音呢!”
盲公乙急了:“这是哪来的事啊?你是赖我吧?”
盲公甲更是急了:“我要是拿了,就不得好死!正是你私吞了,还倒打一耙!”他又是跺脚,又是捶胸。
周七猴子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了,便扬起了手中的那根小竹竿,照准盲公甲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盲公甲捂着头骂道:“娘的,你真不讲究,还来真的呀!”说着便抡起了手中的明竿向那个盲公乙打去……
周七猴子一见他没打着盲公乙,就又抡起小竹竿着实地打了盲公乙一下。盲公乙骂道:“你娘的,那钱叫你给昧了,你还打我!”说罢,便向前一步,他怕打不准,就挥着那根明竿乱舞了起来……
盲公甲当然也不让事,于是这两个瞎子便“短兵相接”了起来,两张嘴便骂了起来……在一旁看景的那两个小家伙都捂着嘴乐了起来……常言道,“瞎狠秃楞,逮到送命”。周七猴子怕他俩打死仗,便从怀里掏出那些卦金,啪地一下子扔到了盲公甲的跟前……
盲公甲一听是钱声,就弯腰摸了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往后退了几步,向盲公乙不屑地说道:“真是不打不拉屎,这一打,你就拿出来了!”
盲公乙也往后退了几步,他冷笑道:“正是你叫我给打急了,才把钱拿出来的,真是的!快拿出来平分!”
周七猴子和赵狗屁不想看他们分钱,便溜溜秋秋(邳方言,意悄悄地)地走了……
隔了几天,也是春季开学了。学生才入座,就有几个人到学屋责问先生了,问他是怎么理正孩子的,问他是怎么教导学生的。原来那都是两个盲公的家人,听说亲人在赵庄的事,都估计是周七猴子他们的恶作剧。正好周员外也在学屋里,对于这找上门来的“兴师问罪”,他没做多大的否定,只是模棱两可地漫应着,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孩子,知子莫若父,就等着先生的回答了。一般说来,上学的孩子大抵是怕先生超过了怕爷娘。不用说,在先生软硬兼施的手段下,两个孩子只得如实地作了交代。
尚先生先是对他们进行了训诫:“你说人家骗人,你不骗人就行,再说,这些人都是可怜之人,你捉弄他,就是毫无恻隐之心……要知道,恁的所作所为,彰显着两类人。一是你的父母,你做了坏事,人家就会说,你父母是怎么养的;一是我这个教书先生,人家会说我是怎么教的,你俩是败坏了门风和我的名誉!”
有错就得纠,有过就得惩。两个调皮蛋子除了受先生严厉的训诫外,还每人挨了二十戒尺,还罚他们把百家姓连抄十遍!两个孩子挨打挨罚,还又受了严厉的训诫,这用他们的话来说,是失了火挨了打还又受训斥,三倒霉!所以在一段时间内是老实了一些,至多说是做一些戳马蜂窝、拔蒜苗、抓人鸡薅鸡毛的勾当,所好还没见有人来找后账的。这尚先生倒也是省心轻松了许多。
那时候,上私塾的启蒙教材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简称为“三百千”。先生告诉学生:《三字经》是明朝人编的,《百家姓》为宋朝人所编,由于该时皇上姓赵,故把赵姓列为天下第一姓,也就是《百家性》的第一姓,还说因为在刊印时,有家姓钱的出资最多,于是便把他的姓列为了第二姓。至于那千字文,是晋代的成就,其内容丰富,包罗万象。说到那在动作行为上,尚先生教周七猴子他们要:坐如钟,站似松,卧如弓。先生还教他们用毛笔写大字小字。写大字,一开始时是描红,接着便是写仿,也就是仿照字帖学写字,凡是被先生看好的,就在该字的一侧用朱笔发(画)一个圈,要是更好的,就发两个圈,用此以示褒奖。写小字都是写小楷。不管是写何种字,先生在指导时,都说“非人写字,乃字写人”。为申明教义,他还举了个例子:宋朝,有同胞两兄弟的字写得都很好,一个叫蔡襄,一个叫蔡京,究其实,蔡京写得更出色,可时人都说蔡襄的字好,那是因为蔡襄的人品好;蔡京是奸臣,人都厌恶他。还有,如今的刻板书的字体叫宋体,据传是南宋大汉奸秦桧的字体,后人很是憎恶秦桧,不说该字是秦体,而说它是宋体。由此观之,做人还是清白、本分、正直者好,虽说不能流芳千古,但也不能遗臭万年!
说来也怪,在学写字时,不管是大字,还是小楷,同为精灵人的赵狗屁,都没有他表哥周七猴子写得好。小狗屁很不服气,以为这是先生偏向,有时候,就在表情上流露出这种心态。对于此,周七猴子也看出来了,你想他是何等人物?
有一天,他对狗屁说:“你的字是能写好而没写好;我的字是写不好而要写好,才如此的,不是吗?”
狗屁不信,还是坚持“先生偏向论”,言为心声,还是语出多次。碰巧那天被先生听到了,他就把两个弟子叫到了跟前说道:“人说我是偏心偏向,那是没有的事,写字不论大小,一定要用心,并且还得有悟性,也就是聪明。”他看了看两个孩子,接着说道,“而今,我不说哪个聪明,哪个愚笨,就用三个题目来鉴别吧!”
两个小家伙自然是没有异议,先生的话在他们心里就是皇王圣旨,谁敢说个不字?
先生所出的第一个题目,是在地上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圆圈,叫他的两个学生站在里面,他说道:“这个圈,你俩只要一抬腿,就可出去。给我说说看,什么样的圈不管怎么跳也跳不出去?好生想想!”
还没等小周七说话,那小狗屁便抢着说道:“先生,你要是把那圈子画得太大,我就跳不出去了。”
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圈子画得再大,你要是跳多次,你就能跳出去了!”
小狗屁不服气地说道:“那就是画在天上的圈子,我没法去跳,也就跳不出去了。”
先生笑了,说道:“那是不可能的吧,从古到今,你看见或是你知道,有哪个能在天上画圈子呢?再说,就是有,谁又能上去跳呢?”
小狗屁哑了,站在一旁不再吱声了。先生看了一眼周七猴子,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周七猴子到底还是周七猴子,是没有辜负先生的期望,他轻声慢语地说道:“先生,我想有两种圈子不管是怎么跳,也永远跳不出去。”
先生示意叫他说下去,周七猴子说:“第一个是画在人心里的圈子,是永远跳不出去;第二是……”他故意拉长了声音。
先生催道:“说啊,接着往下说!”
周七猴子听了,就一把拉住了小狗屁,在他的长衫上用碎砖头画了一个圈子,然后说道:“先生,我要是在他身上画个圈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跳不出去的!”
尚先生听了,笑着夸奖道:“还是你的心眼好使!”
到这阵儿,那小狗屁还是不服气,他向先生说道:“那第二个题目呢?”
先生没有立即答话,他先后看了看他的这两个宝贝弟子,然后就走进了屋里坐在了椅子上,便向外面说道:“看你俩那个能把我喊到外面去,那个就是聪明的孩子。我是有言在先,就是屋里失火,我也不会出去的!”
小兄弟俩一听先生发了话,就都不再吱声,就都在找计谋想对策……在屋里的先生也不说话。大概是过了有一袋旱烟的时光,小狗屁耐不住寂寞,他搔了搔头,向屋里喊道:“先生!”
先生在屋里应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