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屁嗫嚅了一下,接着说道:“先生,我对乡约地保一说,说你是强盗,叫差役把你栓出来行吧?”
尚先生一听,登时就骂了起来:“蠢才,狗才,你想了老半天,就憋出了这个坏主意?”他越说越生气,越气就越说,“诬良为盗,栽赃陷害,这只有那些头上生疮脚下流脓的小人才能做出来,你啊,真是的!”
小狗屁被先生一阵怒呵猛斥,他吓得低下了头,是再也不敢出声……
周七猴子怕先生火气大了要责罚小狗屁,便赶忙进屋去圆场,他笑着向先生说道:“先生,你老人家甭生气,你不是说发怒是拿人家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吗?”
先生一听,可能是觉得这孩子怪会说话,就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看着周七猴子……
周七猴子一见先生先是消了气,后是霁了颜,便又笑道:“其实小狗屁那个主意是个老母猪点子,猪本来就是笨,更何况是母猪的点子,还是个老的呢!”
先生听了笑道:“你,你这孩子,真是个绣口铁嘴,能把咸鱼说得翻了身!”他看着这个弟子说,“依你之见,如何能把我请到门外去呢?”
周七猴子笑道:“先生,你看我哪有那样的本事?不过,你要是在屋外,我就能把你老给骗进来,信不?”
尚先生听了,不屑道:“你不能把我请出去,更不能把我从外面给请进来!”他站起来说道,“我看你有什么鬼画符,都拿出来!”说罢,他便抬起身,迈开步,边走边说道,“就是塌了天,我也不进来!”说着就出了门,来到了院子里。
周七猴子一见先生真的走出了房门,便急步走向前,往先生的面前扑通一跪,说道:“先生,你看,我这不是把你老人家给请出屋了吗?”
先生点点头笑道:“人小鬼大,我还真的中了你这个调虎离山之计了!”
尚先生给学生出的第三道题目是:从前有个小孩,被人认为是神童,他爹是朝中一员大臣。有一天,他跟着爹到皇宫里去。皇上有意要试试这孩子的才智,便指着在场的两个大臣说道:“这两位大臣,一个姓赵,一个姓钱,你能指出来那个姓赵那个姓钱吗?”这孩子以前根本是没见过这两位大臣,当然是不知道两人的贵姓,但他没有推辞,就在想了想之后,向皇上说出了那两个大臣的姓氏,万岁听了很以为是,就赏赐了他,以作鼓励。
先生讲完了,便问他的两个弟子:“你俩猜猜,那孩子是如何向皇上指出那两位大臣的吗?”说罢,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孩子们的回答。
赵狗屁和周七猴子先是互相看了看,接着又望了望先生,随之便都陷入了沉思……
不用说,还是赵狗屁先发言,他说:“我估计,那孩子一定是胡乱猜说,碰巧叫他给砰(邳方言,意为没有把握的胡乱说)对了的,花猫狸猫逮到老鼠的是能猫。”
先生听了是大不乐意,他说:“你这是信口雌黄,那天子岂是好哄的吗?”他看着周七猴子道,“你说说看。”
周七猴子又想了想,然后说道:“他可能说,赵大人身边是钱大人;钱大人身边是赵大人。先生,我说的对吗?”
先生点点头道:“那孩子说的,正是此言,正是此言!”
到这阵儿,这位老秀才就知道他的两个学生,是孰优孰劣孰贤孰愚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孩子们都已是十二岁了,按乡下的说法,周七猴子和赵狗屁都是半大孩子了。在学屋里,他俩在读了开蒙的“三百千”之后,又在老师的教导下,读了《龙文鞭影》和《幼学琼林》以及《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到这阵儿,小弟兄俩是大长学问,大增见识,虽说不是文如泉涌,字字珠玑,倒也是信口拈来,毫不费力。按照尚先生的意图:庭院里练不出千里马,就想叫他俩走出家门到外面历练历练。那天,是清明节,他便带着他的两个宝贝弟子去会一会张家楼那个宿儒张印。说起这张印,肚子里是没有几砚台墨水,心胸里是没有几棵竹竿,是个嘴尖毛长的人物。那时的文化人少,三庄两庄没有几个能识字的人,因而他就成为左近几个庄的凤毛麟角了。不说别的,光那红白喜事,就得请他卖弄斯文写写画画,真可谓是出足了风头,露尽了脸面。按道理,这位君子该明理晓事才是,可这张印却以为自己是一方的儒流雅士,就目空一切,唯我独尊,这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大眼眶子”瞧不起人,并且此人品行还不端,是周遭有名的痞子无赖。除此之外,这家伙还包揽词讼,为有钱人当刀笔手,他的为人,用河南人的话来说,是不咋的。
尚先生他们乘坐的赵狗屁家的牛车,一路上只看见:蜜蜂嗡嗡叫,菜花如黄金,彩蝶上下舞,农人在耕耘……师徒们看不完的风和日丽,听不尽的鸟雀啁啾,是走了一村又一村,过了一桥又一桥。没走多久,一座不大的山就进入了他们的眼帘。尚先生就不由得触景生情诗兴大发,他随口吟道:“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吟到此处,他不再往下吟诵了,便先后看了看他的两个弟子,那意思是想叫他们有感而发给接下去。此刻,那平时好说好动的赵狗屁倒是没有吭声。
还是那小周七反应快,他接着先生的诗随即吟道:“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先生听了,不由得是连连颔首,说是接续得好。
又走了一段路程,赵狗屁看了看眼前的山,便开了言:“先生,你事先说咱还得翻过这座山,可这山是没有路呀,这可怎么走啊?”
先生没有看山,更没有看那小狗屁,他只是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还没等赵狗屁说什么,周七猴子就随口答道:“船逢桥口自然直。”
这上下两句衔接自然无缝,还又道出了生活的哲理。到这时,尚先生心里更是高兴,他便觉得自己是屡困考场,教书半生,而今总算是教了个聪明颖悟的学生,他心里暗道:“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乐也!”
那辆老牛车蹒跚地拉着一老两少三个人上了斜径,绕来绕去地过了山,来到了平原。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张家楼的庄外。周七猴子下了牛车,步行赶着,为的是便于问路。正当他们遇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时,碰巧迎面来了个放牛小(牧童),只见他骑在牛背上,口吹横笛,给人以悠闲的感觉。周七猴子看了看那放牛小,不由随口吟道:“牧童也知闲便好,身跨牛背吹横笛。”接着,便向那牧童一拱手,向他打听那个宿儒张印的下处。
那牧童放下了横笛,回过身用手指道:“过了前面的那棵老槐树,再数第七家,便到了。”又补充道,“他家的门面是个门楼。”
赵狗屁问道:“他家有狗没有?”
那牧童笑了,他数落道:“喂个黄狗是聋子,喂只狸猫是双瞎。”说着就朝赵狗屁他们伸了伸舌头道,“恁怎么去找这样的好人家?”说罢,便一拍牛首,那牛便“哞”地一声,驮着他的小主人,撒开四蹄跑了。
按照那牧童的指点,小周七便如法寻找,他赶着牛车过了那棵大槐树,就逐门挨户地数了第六户人家,终于来到了第七家,不言而喻,这便是那个张印的门首了,只是门上撅着一把大铁锁,大门里的小狗一听有人,咬了几声就不咬了。
赵狗屁道:“这头一次,就没找到,难道还要咱三顾茅庐不成?”
周七猴子附和道:“这次要是遇不到,咱就不来了,天底下并非是他一个读书人!”
尚先生听了,很是不乐意,便训教道:“逢事千万不可先妄言胡说,尽量地去找他见他,也好不虚此行!”
还没等有人过来便于询问,那巷子的西侧和张印对门的那户人家,门“吱哟”一声开了,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这回小狗屁倒是蛮主动,他跳下了车子去向那妇人询问:“请问,张印的一家人都哪里去了?”
那妇人道:“这一家人,都去赶集去了。”
周七猴子笑道:“这倒是好赶集的一家人,可‘集要少赶,事要少揽”啊!”
那妇人看了看周七猴子,又看了看赵狗屁和先生,然后说道:“这个小大哥可真会说话。”她看了看张印的大门道,“人家可不是这样,是多赶集多揽事。”还不等人家问,她又接着说道,“多赶集有利,多揽事挣钱。”
周七猴子问道:“大婶,你也怪会说话,难道他还会做生意吗?”
那妇人面带不屑道:“说不是生意,也还是生意。”她一见几个人面带疑惑的神情,便又补充道,“人家还会给人占课算命呢。这可是个无本生意,旱涝保收!”
听了她的话,尚先生在车上悠悠地说道:“想不到此君还擅此艺。”向两个学生道,“尔等可不要小看此艺,此乃落第读书人谋生之道。潦倒文人多操四艺,即是医、卜、星、相,通一艺,则可终身受益,有道是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
两个孩子听了,都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还是赵狗屁嘴狂,他问那妇人道:“占课算命,一个人就够了,还用一家子人吗?”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