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洞县里没好人,这是苏三的体味。
那州官大人一见这太太放走了匣子内的宝物,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不由分说,便扬起了巴掌,照准了他的婆娘就是啪的一巴掌,骂道:“个臭女人下来的,胡乱打开匣子,你的手脚干净吗?”
那个官太太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分辩道:“俺,俺一没做贼,二没养汉,手脚怎的不干净?甭说这是个空匣子,就是我给你私下收的那些大元宝也没有跑啊。”
知州大人被太太的一阵抢白,没有再说些什么,也许他也觉得自己就不是个干净的人,因为“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能是干净吗?这样,他也就不敢轻易打开那个雕龙红木匣子了。
可后来他又想:“这衙门里又有哪个是干净的呀?从同知到主簿,从巡检到典史,还有那张三李四的三班衙皂,都是一个调,都是不贪不是衙门里的人,都是一腰的黄(邳方言,意钱财)!”
吃过晚饭后,他还是在划拉着这衙门里谁最干净……猛然间,一个人的面容撞进了他的心扉,这就是厨子丁大头,“对,他老实本分,手脚干净,口碑不错,成天介跟锅碗瓢勺油盐酱醋打交道,就是想捞,也没有时机,也捞不到多少。于是知州大人就立即把那个丁大头给找了过来,命他去打开那个雕龙宝匣子。
丁大头抖抖索索地打开了那个雕龙的宝贝匣子,州官大人伸头一看:又是个空的!
到此地步,刘知州是大怒不止,骂道:“好个丁大头,放走了我的玉龙,原来你的手脚也不干净!”
不用问,那丁大头因为放走了宝贝,后来被拉到大堂上挨了二十大板!
眼看着知州老爷的怒气不减,丁大头怕还要再挨打,便磕头求饶,他带着哭腔说道:“老爷,小人下班回家时,正在家里切肉炒菜,听说老爷你找我有事,俺就像往常一样,又随便切了一块肉揣进怀里,真该死,俺怎么去偷自家的肉呢?”
到此地步,刘知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里说:“衙门就如那大染缸,染缸里是拽不出白布来的!这就难怪那两个宝匣子里的宝物不翼而飞了呢。”
对此,敢这样说,就是到老,那个刘知州也不会对周七猴子产生怀疑!
前者曾说过,周员外为了磨炼小周七,曾不止一次地叫他在读书之余和做学问间隙,到远近财主家去打短工,去做零活,如此既可叫他如何谋生,如何不做书呆子,还叫他懂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道理,此类意思已在上面文字中有所表达。同时,周七猴子也在其中学会了一些基本农活。
这一年夏初,他到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吴员外家去打短工,活计是耪秫秫。
吴员外这个老杂毛,他在看了看来人之后,便笑道:“我很喜欢上年的那个小伙计,他的名字也好听,叫作小牛,我也就临时叫你为小牛吧!”
听了他的话,周七猴子打心里往外烦恶(wu,四声),心里话:“你不就是有几亩坷头子吗?这就觉得是高人一等随意奚落人了,你若是知道我就是那个举人周嘉衸周七猴子,你还不得惊死吓死?”于是,他就反唇相稽道,“东家,我对你很感兴趣,照员外的习惯,我得称呼你为‘猪员外了’猪八戒的猪,因为上年的我那东家姓朱啊!”
这句话说得怪轻巧,可那个吴员外却是受不了了,他被咽得是直翻白眼,老半天没说出什么来。有钱有势的人都自尊心很强,吴员外自然也是如此。他心里窝着火,总想找个什么来报复这个伙计,可因为周七猴子的活路好,还又做得很认真,所以在那里做了三天的活,他是怎么也没找出个什么破绽来,这就应了武松给他哥武大郎的那句话,“篱笆牢,犬不入”,对于这句话,老百姓叫作“苍蝇不叮无缝的鸭蛋”。
可就在最后一天领工钱时,吴员外是夜壶里刮旋风,出骚鬼了,他阴阴阳阳地向周七猴子说道:“小牛,你要领工钱,可得答对了我所提出来的三件事才行,答错一个,就扣三成,这也不是专门对付你的,没办法,这是老规矩,旧习惯!”
周七猴子知道:“这些都是那些黑心烂肠子财主坑害穷人的一贯伎俩,以前的那些都叫他给一一地斗败了,你这个老吴头可是打错了算盘看错了人,我周七猴子可是城门上的老家贼(麻雀),见过阵势的!”于是他就看着吴老头,坦然地说道:“行,那你就说吧!”
这吴员外的第一个提问是:“大海有几桶水?”
周七猴子一听,就打心里往外笑,你明明知道“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可偏用桶来计量水呢?在略加思索之后,就回答了他:“如果桶与海一般大的话,那它就是一桶水;如果这只桶只有海的一半大的话,那就是有两桶水,以此类推。”说罢,周七猴子朝他看了一眼。
吴员外听了,大约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便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他问的第二件事为:“假如你身后有只猫跟着你,你看这是有时运还是无时运?”
这个题古怪,但周某是何许人也,岂能被他给拦住了?于是就微微笑道:“那得要看你是人还是老鼠了!”
吴老头听了,只得苦笑道:“答得好,答得好!”
最后,他所提到的第三件事是:“世上,什么是最难回答的事?”
周七猴子立即回答道:“像你提的这些事,最难回答!”
不要问,这道题又答对了,三件事的提问,吴老头都没有难倒这个只干了三天活的年幼人,这样,他只得假装大方地把这几天的工钱如数地交给了周七猴子。
有道是天下乌鸦一般不白,这是对心术不正有钱人的概括。在乡下,一大些财主富户,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盘剥穷人和佃户。
这年那月,周员外又叫他的小儿子,也就是周七猴子,出去体味一下“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真谛,还叫他去观赏那些为富不仁的嘴脸。麦口过去之后,周七猴子就到下湖(离家较远的洼地)去找活做,听说那里有个姓何的财主诨名“何剥皮”,就想去见识一番。正巧,那老何还正在找短工,他喊出的项(邳方言,意事,承诺)还是不孬的:“三顿饭尽饱吃,工钱双倍拿!”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怕他是说大话使小钱,世上这样的人脚踩绊拉(邳方言,意随处可见)的,比屎壳郎还多,叫人看了便陡生厌恶之情!
于是周七猴子就走着问着,问着走着,终于到了他的家门口,举起手来敲了几下大门。何剥皮开了门,按周七猴子看了好一阵子,然后问道:“你是谁啊?”
他回答他:“姓赵,名得力,赵庄人。”
何剥皮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的饭量大不大?”
听了他的问话,周七猴子心中暗想:这黄子真细,是又问名字住处,还问饭量大小,怪不得人都说他是个直肠国的人,巴不得叫人家吃了拉,拉了吃,省得办饭了!还知道,他是想找个能干不能吃的人干活。周七猴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鬼胎,便笑着说:“东家,我是个吃饭如猫干活似虎的人!”
何剥皮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堆满了挥之不去的笑容,那笑容叫人觉得是很不自在,因为那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周七猴子一看他那副嘴脸,心里便嘀咕道:“你这个狠心的财主,想在我面前耍花枪,我看你也是扒着眼皮照镜子,自找难看,跟下棋一样,咱一人一步走着瞧,到时候,叫你知道我的头难剃(不好对付)!
随后,何剥皮找来了一把镰刀交给了这个短工,还叫他到伙房去吃饭。起初周七猴子还真以为是什么好饭,原来是一个窝头、一碗汤、两根萝卜干和一块黑咸菜。因为腹中饥馁,他只用三口两口,就都给报销了,可肚子不饱眼更不饱,就瞅着站在一旁的何剥皮。何剥皮还算是过窍,便叫伙夫把中午的饭食给端了上来。那是一张煎饼,还有两根葱,周七猴子蘸着大酱,又把这些给大口大口地送到了肚子里。
看着何剥皮他问道:“东家,你不是说三顿饭尽吃的吗?”
何剥皮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说道:“没错啊,早饭不够,午饭补,午饭不够,还有晚上的啊,这不是三顿饭尽你吃的吗?”他看了看周七猴子,又说道,“这叫作寅吃卯粮,知道不?”接着他就催道,“等你把三顿饭吃饱了,下湖割麦,晌午不来家,省得来回腿脚累还耽误时间!”说完,抬脚就走,刚走了几步,又转过脸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伙计,你以为我这里的钱是好挣的吗?”
周七猴子没有理他,就把下午的晚饭也吃了,之后,便提着镰刀下湖割麦去了。下湖的麦比上湖的至少要晚十天,是一年一季收成,因为一割完了麦,就发了大水。在路上,他盘算着如何对付何剥皮,这可是个狐狸跟狼交配所生的杂种,是又狡猾又狠毒!此刻这个家伙在家里定然是很惬意:省两顿饭,还又撙了时间多干活,这可是个大便宜!
可周七猴子也不是盏省油灯,他今天要叫这个老财看看“扎手”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就跟着何剥皮来到了麦地,在认了趟子之后,就故作用力地割了起来……见此光景,何剥皮很是满意,在夸了几句之后,就一路上哼着小曲走了。一见他走远了,周七猴子就躲在了一棵大树下睡觉去了。到晌午时,何剥皮又来到了地里,那是来查看活路的,在地头,他大吃一惊:怎么回事?那是小麦只割了几步远,地里还没人!于是就四下里喊人,找人……等找到周七猴子时,看见镰刀枕在头下斗笠扣在脸上,他在睡大觉!这老财又是发火,又是大骂:“赵,赵伙计,你没睡足月(早产儿)是吧?就跑到我这里来补啦!”
周七猴子没有直面回答他,只是慢慢地拿去了扣在头上的那顶斗笠,然后就缓缓地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咋呼个什么啊?”
何剥皮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指着周七猴子喊道:“你一顿饭,吃了我的三顿饭,还不干活,还睡!”
周七猴子爬了起来,打断了何剥皮的话,大声说道:“东家,难道你忘了吗?”
何剥皮睁大了眼,瞪着他说道:“你说,你说我忘了什么?”
周七猴子不卑不亢地说道:“你忘了这个:我一天三顿饭都是你叫旁人拿给我吃的吧?我吃过了早晨的,又吃了晌午的,又吃了晚上的,这样,我才出了门。东家你是讲理的,这吃过了晚饭是到了什么时候了?还不得睡觉吗?”他看着何剥皮,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是不行,咱就到外边找人给评评!”
何剥皮被一顿抢白,站在那里,老半天只得向周七猴子扔了一句话:“你,你真行,下回你就是倒贴我八吊钱,我也不要你,真是的!”
周七猴子笑嘻嘻地揶揄他道:“我,我还是不行,我要是行,还得要你两份工钱呢!”他两眼直视着这个土财主,郑重地说道,“今天我心情好,就拿你一天的工钱,给不?要不然,我就把你这缺德的事给张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