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钱?”
“饭钱!”
“牌子上不是写着‘明天吃饭不要钱’的吗?”
“你再念念!”
“明天吃饭不要钱。”
“那今天呢?”
“这,这……一顿多少钱?”
“总共是六十八吊,有理街道,无理河道,少一文,别想出门!”
这伙被堵在饭店里的无赖痞子当中,有几个是认得周七猴子的,便低声向他的伙伴说道:“这不是赵庄的周七猴子吗?”
那个道:“不是他是谁?人家是举人爷,听说连衙门里的老爷都怕他三分。”
还有一个问道:“那怎么办啊?”
起先说话的那个道:“算是晦气,咱就给了吧。”
于是在这几个人的合计下,那些欺软怕硬的痞子都不太情愿地掏了腰包,总算是凑齐了六十八吊钱,交给了周七猴子,然后就都怏怏地走了。
自那天起,因为有周七猴子给撑腰壮胆,所以王小九的饭店是再也没有人来吃白食的了。
在中国,无论是乡下,还是城里,某些人一有几个钱,或是有一门官亲,或是有几个拳头子(弟兄们多),就横行乡里,欺压老实巴交的百姓,实为地方上一大害虫!京杭大运河上有颗明珠,那就是远近闻名的窑湾。提起这窑湾,还有一段来历:清朝初期,朝廷把一些前明的俘虏和遗老遗少发配到这个地方开荒种地,烧砖烧瓦建房子,由此就留下了一些窑的遗存,这些遗存就成了此地的一个标志,恰恰该地还是个泊船停宿的好去处,因为船家把泊船叫作湾船,航行时,船家便把湾船的那个地方叫做了窑湾。
且说这窑湾有个李口子庄,庄上有个人叫钱榆树,这是个站成井坐成坑一条绳能搓到黑的老实巴交人。家中很是贫寒,几口人全靠骆马湖畔的四亩薄地为生。那几亩地很洼,蛙子撒泡尿都能成水灾。那一年,骆马湖发了大水,他那几亩地被淹得夏秋两季是颗粒无收,这可就断了这家人的生计,穷困之下,是求哥哥,哥哥装聋,拜姐姐,姐姐作哑,眼看着一家人陷入了饥寒交迫的泥沼之中,正所谓是“穷难过屎难吃”,那煎迫的状况是可想而知,还是他家里的(老婆)有见识,她说:“老天饿不死瞎鹰,地不能种了,咱就去使船吧,咱这里紧靠大运河,南来北往的船都打这里经过,咱要是能找个船在水上捎带点货,不也能苦些钱吗?”
钱榆树听了,在皱了几回眉挠了半天头后,才说道:“你说的怪轻巧,就跟吃了灯草灰(以前以食油为燃料灯里的捻子,很轻,一味中药,其燃烧后的灰更轻)似的,咱上哪里去找船啊?这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由吗?”
他家里按他看了几眼,然后很有把握地说道:“这不怕,俺娘家就有一只闲着的船,俺去说说,保管能行!”
于是,夫妻俩便挤了点钱,买了点心前往娘家,也就是钱榆树的丈人家。俗话说,“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虽好还是自己老的,但也不是一帆风顺,在一番咂嘴犯难之后,亲情难却,两位老人家终于点了点头。这样,这两口子终于如愿以偿,就用借来的那条船跑窑湾码头。早出晚归,栉风沐雨,日子久了,倒也是苦了些钱,如此一家人的生活开支也就有了着落。
说起这窑湾码头,有一湾和二湾之分。凡是运载货物的船只,都在二湾停泊,那里能通内河航道。其中,最为主要的是发源于山东沂蒙山的沂河。这航道里的山货经过二湾转运,才能进入运河。他俩又努力开辟了这个生意路,因而他们的的生计就又多了个希望。由此,钱榆树两口子的脸上成天介挂着灿烂的阳光,嘴上时常写着微笑。自打那时起,孩子的脸上有了红晕,小锅里冒出来的气也香了,老父老娘也能挎着箢子提着篮子赶集上店了。就这样,以前看不起他家还专等着看景的人,也对他俩投去了无可奈何的赞许目光。
有道是“粮多鼠捣蛋,肉肥狗红眼”,这钱榆树还没富起来,就有人送是非来了。窑湾有个叫闫四的,他仗着弟兄们多,还又有几门自以为了不起的衙门人,便称霸于运河,把持着内河航道,是谁也不敢小看,谁也不敢惹他,船工背后里都骂他是“船阎王”,称他是“狠心狼”,诅咒他不得好死!
这船阎王,这狠心狼,是早就对钱榆树的生计垂涎尺半了,他岂能放过所看到的每只羔羊?尤其是这个三脚也踹不出个屁来的钱榆树!
这个闫四,为了多榨取来往船家的钱,他就把河道挖深,掏底垒石,盖起了一座吊脚楼。那是一头傍依着河岸一头伸过河心的吊脚楼。人在楼中坐,船于楼下行,一片风光尽收眼底。开始时还算是风平浪静,没几天,他就私设了一道关卡,这样,不论是何种船只,都得在他眼下经过,鱼过留鳞,雁过拔毛,你要是不交买路钱,就休想过关!
因为没出告示,没敲锣喊呼,钱榆树上哪里知道个中的规矩?那天,他的船一开到那吊脚楼下,便听到那个船阎王狠心狼挣命般地咋呼,那声音鬼哭狼嚎一般,钱榆树听了心里一慌,一下子没掌稳舵,那船头也就一下子撞到了楼柱子上,这就撞掉了几块石灰渣子……坐在楼上的闫四看见了,立即叫人划着舢板把钱榆树给抓了上来。不用说,先是把他的船只和货物强行扣下,紧随着就是一顿轮番的辱骂和毒打,直到看他奄奄一息不能动弹后,才把他抬到了河堤上,生死不问,任他去留。
就在狠心狼命人毒打钱榆树时,那些目睹此暴行的,无论是过路的,还是行船的,都是心里愤怒,嘴不敢言!钱家的媳妇在路旁急得嚎啕大哭,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直埋怨老天不睁眼……
也是该巧,那天周七猴子骑着毛驴去窑湾办事,就在沂河大堤上,亲眼目睹了这件事,便下了坐骑,听说了事情的大概。只见那媳妇哭得是三行鼻涕两行泪,嘴里是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艰辛和不平,旁边还有几个横鼻子竖眼的人要打她。面对此情此景,周七猴子先是恻隐之心萌发,后为怒火五内燃烧,还又担心这女子也要吃大亏,……于是这个周举人就好言安慰那媳妇和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劝他俩莫流泪休悲伤,明天到州衙门告这个恶魔,还要帮这两个可怜人打赢这场官司!那两口子看了看这个好心人,就将信将疑地问他是谁。
为了援救他们,周七猴子只得叫了底,问道:“周七猴子,你知道不?我就是。”
那女子低声说道:“知道,那可是个好人,听说好给穷人说话。”看样子,她这才对周七猴子好像是放了心。
临行时,周七猴子还交代他俩:“到了大堂上,见了我,就喊我为表叔,切记,切记!”
第二天,钱榆树等人来到了邳州大堂上,因为那州官已得到了那个狠心狼闫四的好处,那当然是左袒这个船阎王了。王州官看了看堂下的钱家一行人,立时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刁民钱榆树,随心胡来,恣意行船,撞坏了闫家楼柱子,还恶人先告状,本州岂能容你!判你赔闫家白银一百两,若是无钱,可将媳妇与闫家抵偿!”
那狗官胡乱判完了之后,打了个哈欠,还不顾体统地伸了个懒腰。就在正要喊退堂时,忽然周七猴子在堂下喊了声“且慢!”随后,他就大踏步地来到了大堂上。
钱家媳妇一见是他,就急忙喊道:“表叔,表叔,你快来救俺啊!”
周七猴子看了看州官,就走到了钱家人的身边,佯装不知情,问道:“怎么,恁家里摊事(邳方言,意被官府捉拿或打官司)啦?”
钱榆树还是那样木讷,倒是他媳妇伶牙俐齿从容不迫,就把事情的原委在大堂上说了一遍,说罢是大哭不止……
周七猴子听了,立时就给了钱榆树一个嘴巴子,骂道:“你这个东西,从小就不听话,叫你骑马,你下河;让你行船,你上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不是,闯祸了吧?”
钱榆树挨了一巴掌,听了周七猴子的骂,这回倒不榆树了,他喊道:“表叔,俺在河里行船,是没有上岸呀!”
周七猴子立即予以追问:“你的船既没上岸,那怎么撞坏了人家的楼柱子的?”
还没等钱榆树说话,他媳妇为他回了言,她就把闫四在内河航道上所建吊脚楼的情况在大堂上说了。
因为那州官和周七猴子多次打交道,还都叫他给尅了几回,这就知道了厉害,所以周七猴子在大堂上问这问那,虽不是纵横捭阖,倒也是随意自如,要是换了旁人,这州官大人岂能愿意?
周七猴子想:“你应该知道,我这一问一答就是说给你听的!还有,我一出面,这个案子你就觉得十分棘手了。”
到这时候,周七猴子就抬眼向老对手老相事王知州说道:“大人,这,你都听见了吧?你是个公道人,你该知道这就是闫家的不是了吧?大路走人,河中行船,有谁见过在河上盖楼的吗?”
就这几句话,便把那个州官问得是张口结舌,他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你说得有理。”
再看那个船霸狠心狼闫四,更是急了,他喊道:“老爷,冤有头债有主,姓钱的撞坏了我的楼柱子,不赔不行,求老爷给小人做主啊!”
周七猴子不屑地看了看这个恶棍,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就乘势步步逼近了州官:“大人,既是河道之上能盖楼,那就请大人行个方便,爽当(干脆)地叫船都到岸上行驶吧!”
王知州听了,立时眼睁得跟牛蛋似的,这个六品知州憋了老半天,才想出了一句话:“周先生,周举人,周贡士,你是知道的,这船怎么能在岸上行驶啊?”
周七猴子立即予以追击:“大人,你也是知道的,那楼本应于陆地所建,为何偏要到河流航道去盖?再说,此楼既已成为事实,料必是大人所恩准的吧?”
经过一连串的诘问,那州官已是无力招架,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个,本州,何时准许过?”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