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见一个人遭遇灾难,不能援手搭救,也不落井下石,这也是一种善良,而以强凌弱那就坏了修行。
到此时,周七猴子是步步为营,又问道:“大人,既然如此,那闫家霸占河道,阻碍交通,欺压百姓,鱼肉乡民,该当何罪?”
到这时,周七猴子也不知道这位州官是如何考中进士的,他被问得目瞪口呆,一筹莫展,只得收回原判,改判闫四把那个霸占航道的吊脚楼立即拆除,发还钱家的船只和货物,不得有误!
结果:那个外号“船阎王”、“狠心狼”的闫四,满以为钱能通神财能买鬼,不料却是将那银钱打了水漂,还落得个立即拆除河中的吊脚楼。
不过,周七猴子还是不满意,那就是钱榆树白挨了打,这是他当初方略中所疏忽的,可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人都说,男人是女人的擎天柱轴心骨。周七猴子表哥过世后,表嫂寡妇娘们的日子可就难了。她上有公婆,下有儿女,是老的老,小的小,一副担子表嫂一肩挑,直压得她气喘不匀,步履蹒跚……所好表嫂恪守妇道,人虽美而不淫,用庄重做她的围墙,因而使那些淫邪的浪荡子,望而却步,只好做梦中之恋,这就免了“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流言,如此,长舌妇之流也就少了张长李短的话题。
恰值今岁歉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表嫂是个有远见的女人,她展望明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就会有室无三日之粮家中将临断炊之窘境。可透活的人总不能叫活活地饿死吧,得先拿个章程吧?免得临渴掘井。表嫂在踌躇再三后,终于叫开了周家的大门,她向她的舅公公,也就是周七猴子的爷老子讨主意来了。
表嫂低声说道:“舅啊,你看你外甥媳妇家里是有吃的无干的,今年还有歉收,明年定然是个大春荒,到那时,这个日月可怎么过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周七猴子站在一旁听了,不由得为之伤心,为之动容,更加上她又跪下了仡佬拜子(邳方言,意膝关节)!
周员外赶忙叫儿子把她给拉了起来。周七猴子安慰她道:“表嫂,不要难过,过了荒年有熟年啊!”
父亲又叫儿子去拿些银两来。周家资助人一般都为一两,然出于同情心,周七猴子给拿来了二两递了给表嫂,说道:“你先拿回去,籴些粮食存起来,以度饥荒,用完再来。减米散同舟,”周七猴子看了看父亲,接着又对表嫂说道,“何况咱还是要紧的亲戚呢?”
周员外朝外甥媳妇点了点头,说道:“不要犯难为,我还是多少能接济你的。”
表嫂先后看了看他爷儿俩,然后说道:“舅,表弟,常言道,救急不救贫,这没吃的,不是俺一家两家的,俺在这里已是得济不少了,这银子说什么俺也不能再拿了,俺是来讨主意的呢。”
对于这个有志气的表嫂,周七猴子大有感触,他想:“是的,这几两银子,是能够她开支几天的,可居家过日子光靠这样去借去磨(邳方言,借之义)也不是个常法子,坐吃山空不行,我得给她找个进钱路才是。”在揣摩了一阵子后,便对她说道:“有了,表嫂,我再给你写张状纸,你到邳州衙门告状去!”
表嫂擦了把眼泪道:“表弟,这无冤无仇的,俺告谁去?你表哥是得病死的,又不是旁人害的,那张铁嘴爷俩的,披麻戴孝的,也是破过财了的,咱还能再去告人家吗?要是那样,人不骂咱是恶撕赖(邳方言,意胡搅蛮缠的人)吗?”
周员外说道:“要是这样做,知州大人会不乐意的,凡做事要稳妥!”
周七猴子赶忙站起来回复道:“爹,你老人家不要担心,你儿子要是没有三把神砂,就不敢造反西岐了。”侧脸看着表嫂道,“你放宽心,有我写的状子,包管无事!”说罢,就转身取来了笔墨纸砚,运动着手腕,唰唰唰地给写了一张状子,待墨干之后,就折叠好,递给了表嫂,说道,“你到了衙门,什么也不说,只是喊着一个‘冤’字就行了!”
那表嫂接了过来,把状纸扎在了发髻里,告别了周家家。周七猴子又把那银子给她,她是死活不要……周七猴子一再关照她:“在大堂上,胆要大,心要细!”
表嫂也是个干脆利索之人,说干就干,她便于第二天一大早,在州衙门前击鼓鸣冤,知州升堂问案。不管那州官作如何状态,她记住了周七猴子的那句话,总是高呼着那个“冤”字。
刘知州问:“你冤从何来?”
表嫂:“冤!”
知州问:“你冤从何来?”
表嫂:“冤!”
总之,无论知州如何问,表嫂就是铁板一块地回答着一个“冤”!
知州问了老大阵子,就是没问个头绪来,知州到底是知州,他在揣度又揣度了之后,以为这个只喊一个“冤”字的女人定然有难言之隐,于是就问道:“喊冤的女子,你可有状纸?”
表嫂答道:“老爷,有!”说着,就解开了发髻,取出了状纸,呈了上去。那知州接过来一看,登时就皱了皱眉头,接着又问道:“状纸,就这么一份?”
表嫂答应道:“嗯,老爷,民女就这一张状纸。”
那知州大人紧蹙着眉头,他怕这女子另有一张状纸越级上告,坏了他的官声,又愣了半天,愣到最后,终于向贴身衙役说出了一句话:“去,到库里取一百两银子来!”
不一会儿,那衙役便如数地把银子交给表嫂。她对知州老爷是千恩万谢,直说他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
知州关照她道:“这么多的银两,你撙节着用,也够你养老抚小的用了,下堂去吧!”
表嫂回到家后,先是到舅公家里表示感谢,直夸周七猴子有本事,是她的救命菩萨!
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周老爷子发话问周七猴子:“你弄的些什么鬼画符,都写了些什么?”
周七猴子笑着向老人家解释道:“国朝《大清律》有个条款,寡妇不愿再嫁,如果地方官吏让其改嫁,其官员即有杀头之罪,我就是借这条法律,为我表嫂谋福利的,那状子的话表嫂不懂,要是换成白话,那就是:小女子年幼丧夫,沦为孀妇,愿为守节,然饥馑之年,公婆老,孩子小,一个寡妇顾不了,俺想抬身嫁人去,请问大人是好还是不好?”
父亲听了之后,笑着说道:“你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语,定叫那个知州大人左右为难,只得用些银两来敷衍了事。”
周七猴子站起来道:“还是老爷子厉害,一语破的,到底还是新姜没有老的辣!”
由于周七猴子常给穷苦人写诉状,且到官府后打官司必赢,那些受害者扬了眉吐了气,都夸他是个大好人,是个救命菩萨,可这就无形中得罪了那些输了官司的豪强大户,这些人对他都是恨之入骨,赌咒发誓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时机到底叫这些东西给瞅到了。这年春天,邳州州衙捕捉了一个江洋大盗,下在大狱里等着过堂。周七猴子得罪了的那几个大户,也不知是喝了几回酒,定了几回计,最后才决定:凑纹银一千五百两买通知州,要那个杀人越货大盗在过堂时把他给扳上,治他个窝赃罪,一同问斩刑,以泄心头之恨!
秋风飒飒,上弦月斜挂在东天,晨星在眨着眼,鸡鸣阵阵,蛐蛐声声……周七猴子夜起过后,回到了床上,忽然院子里的大黄狗在狺狺狂吠……仆人老赵赶忙披衣下床,隔着门扇问道:“谁个?”
打门的人厉声喝道:“差官,官府的!”
老赵说:“大爷,请稍等,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门外人吼道:“快点,晚了,大爷可就要砸门了!”
就在那天黎明时分,不容分辩,周七猴子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差人套了就走……等到邳州时,天已是大亮,他擦了把汗,向一个头目模样的问道:“恁定然认识我,我叫周嘉衸,诨名周七猴子,这州衙我是不止一次来过,邳州城的人大都认得我,不管怎样,我怕丢人,就买个蒲包把头罩上吧!”说罢,便叫跟着来的老赵从他背上的那个包袱里取出了一些散碎银子,央那个头目给买了个蒲包,就叫老赵把蒲包给套在了头上,并且还挖了两个窟窿,当作眼用。至于那剩下的钱,便都给了那些差役,还说“多关照!”。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众差役看在钱的份上,也就没说些什么。
周七猴子被这伙人押到了大堂,那王知州一见了他,可能是新气旧怨一起发的缘故,便大摔惊堂木,怒道:“好一个周嘉衸,你身为举人,竟在乡间包揽词讼,本州是早已领教,而今,你大事发了,你可知罪?”看了看,又呵斥道,“你把那蒲包从头上取下来!”
周七猴子把蒲包取了下来,望着知州,立时予以义正词严地反驳:“大人,周某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四没放火,五没奸淫,我何罪之有?请大人明示!”
那州官被说得是一时沉默,但他还是用惊堂木壮胆:“大胆的周嘉衸,你仗着巧舌如簧,看起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与江洋大盗是同伙,带证人!”
一听“带证人”,这回周七猴子没有和他顶撞,只是用缓和的语气说道:“大人,且慢,周某一向听说你断案如神,主持公道,我胆小见不得恶人,你能让我用蒲包再把头罩上吗?”说罢,便把戴着手铐的手在面前转了三四圈。
俗话说“大堂之上最凉快”,那是因为暗无天日的缘故。一见周七猴子的手势,那狗官乌云般的脸上,顿时出现了霁颜,周七猴子知道,那是知道他的意思了:那可是四十或四百或四千两白银啊!这知州明知这个难对付的同案犯是冤枉的,不管是多是少,那可都是个外快,能不见钱眼开吗?就是判周七猴子个无罪,那几个强梁霸道,也不敢怎么着他的,他何乐而不为呢?真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好办事,所以他便点了点头。于是周七猴子就又把那个蒲包戴在了头上。
这个利令智昏的州官,一见他戴好了蒲包,就又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喊道:“带犯人!”
透过蒲包上的那两个眼,周七猴子看见犯人被带来了,这是个一脸横肉凶狠的歹徒……
只听见王知州喝问:“大胆盗贼,速报上名来!”
那贼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老爷,小人叫王黑。”
王知州一拍惊堂木,喝道:“王黑,你要如实招来,你是否和周嘉衸一同杀人作案?若有半句假话,大刑伺候!”
王黑往上磕了个头,说道:“老爷,小人跟周七猴子周什么的一块去抢劫,去偷盗二十四次,杀人两个,这都是实话,如有半点假话,小人甘当重罚。”
州官听了,立即向周七猴子喝问道:“周嘉衸,你还有何话说?”
周七猴子听了,站在那里是一点也不心惊,半点也不肉跳,他从容地说道:“大人,在下能说两句话吗?”
王知州故作大度地说道:“周嘉衸,有话你只管直说!”
一见他应允了,站在大堂之上的周七猴子便向王黑道:“你听着,你既然和周七猴子一块儿作了很多的大案,那你一定是认得这个周七猴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