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黑看了看他,很自信地说道:“那是自然了,他就是扒皮去肉,我也能认得他的骨头!”
一见他那很有把握的样子,周七猴子就问他:“那周七猴子什么模样,嘴有多大,有没有大牙,这些你总该知道吧?”
从蒲包的那两个窟窿里,周七猴子看到那王黑犹豫了一下,因为他毕竟是没见过周七猴子啊,但他已经接了人家的巨资厚礼,就得硬着头皮说话,他打了打精神,便说道:“这些,我当然知道,他胖墩墩的,嘴大,还有四颗大门牙龇出了嘴唇……”
听到这里,周七猴子没等这个贼人再说下去,便央离他不远的那个衙役,把蒲包从头上给拽了下来,厉声喝道:“王黑,王黑你恰恰猜错了,我就是周七猴子周嘉衸,你看我是你说的那个模样吗?你作伪证,诬良为盗,你犯诬告罪!”
见此光景,王黑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那王知州顿时面无人色……按《大清律》,只这一条,他就够严查重办的了,周七猴子看见那赃官嗫嚅了一下,接着便命左右立即给他去掉了身上的刑具。
到这时,周七猴子不想听他为自己的辩护与解脱,就先声夺人:“州官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指示或默许贼人胡扳乱咬,你满为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好汉死在证家手里啦,”他活动了一下身躯,接着说道,“你听着,我要到察院和抚台那里告你!”
这时候,无论是这个六品知州,还是那个“咬”人的贼人王黑,都是瑟瑟发抖,额上冒汗……周七猴子见火候已到,便厉声问道:“大人,你看今天此案是官了还是私了?”
此刻的王知州是真的害了怕,他顾不得体面,忙问道:“周举人周贡士,官了如何,私了怎讲?”这狗官当然知道他的罪过,说话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周七猴子看着他,加重语气道:“若是官了,我就告到察院和抚台衙门,追究你贪赃枉法指使伪证冤屈好人之罪!”
州官听了,赶忙摇了摇头,急切地问道:“那要是私了呢,周举人周贡士?”
周七猴子冷笑了几声,然后说道:“若是私了,”他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扳着指头数道,“一是依法严惩这个江洋大盗;二是判处那个买你和买通盗贼的豪强,每家拿出五百两纹银,到苏州府请来昆曲班子,在我门前唱三天大戏,还要管前来听戏人的酒饭,好叫乡亲们知道我被诬赖之事;第三——”他故意拉长了话音,不扳倒那第三个手指头……
那瘟官擎不住尊了(邳方言,意控制不住),忙站起来,催道:“你快说啊,周举人……周先生!”
周七猴子轻蔑地看了看他那个狼狈相,心里骂道:“你这些卑劣龌龊的东西,心地连个要饭花子都不如,一旦失了官位,连狗都不如!”虽是如此,可嘴里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第三,你得用你半年的俸禄给赵庄,也就是我所居之地的围沟上架一座桥,名为‘悔过桥’!”他看了王知州一眼,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如若,你不乐意为之,我,我将要用我这破小袄,蘸你的四两油!”
那王知州对周七猴子所提的那第三条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他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随之说道:“周举人,周先生,你所言之三条,本州照办,照办!”又涎着脸讨好地说,“周举人,周先生,待会儿,我摆桌酒席向你赔情,给你压惊!”
周七猴子不屑地将手一挥道:“不必啦,我只希望不再有下次就行了!”他斜睨了这个狗官一眼,说道,“你派辆车子把我送回家!”末了,又饶了一句,“州官大人,还,还真有你的!”
王知州此刻就像是咬败了的鹌鹑斗败了的鸡,连连点头道:“遵命,遵命,我照办!”
周七猴子斗败了王知州后,在家里将息了几天后,便又到外面跟朋友会文切磋。那天,他正在邳州城里和几个文友要往“其香居”茶馆吃茶,迎头来了一个中年汉子,这汉子按他看了一眼又一眼,忽然,转过脸对着他喊道:“这不是周相公吗?”
周七猴子站住了,他定睛一看,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便笑着问道:“你好面善,是谁呀?”
那人朝着他笑道:“周相公,你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刘大柱啊!”
经刘大柱一喊呼,周七猴子的几个文友也都停住了脚步,好奇地看着周举人……
在一番思索和辨认之后,周七猴子终于想起来了,对面这个人,还真的就是那个当初找他给出主意的刘大柱!他想问问那件事办的结果,可又觉得在当街上不方便,于是便邀请刘大柱和他们一道前往其香居。刘大柱起先还不肯,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几个读书的相公,可经不住周七猴子他们的真诚相邀,就随着他们去了。在茶馆,几盅茶喝过之后,还没等周七猴子的询问,刘大柱就讲起了他在头年腊月底和财主张狗熊周旋的经过:这个张狗熊是个“不杀穷人不富”的主儿,在她的辞书里是查不到良心这个语汇,倘若你叫他多多少少也有点良心,那无异于是与虎谋皮!他为人刻薄狡猾,故而一般人不愿去他那里做活,只有实在是找不到活时,才到那里将就,一到年底下工时,工钱就被他以各种借口,给七折八扣地所剩无几了。张楼的刘大柱去年就在他那里扛活,因为怕在年底结账时吃他的亏。就向以前在那里当过长工的人打听,这些人带着愤怒告诉他:在下工结账时,张狗熊大多叫长工再给他做四件活,这是春天上工时说好了的,真要是不会做一件,就扣工钱两成,两件不会做就扣四成,以此类推,就这样砸角割耳朵的,哪还有长工的好处?
那张狗熊的第一件活是把屋当门(地板)弄到太阳底下晒晒;第二件活是用麦糠搓绳;第三件活是把大坛子装到小坛子里去;第四件活是猜猜他那大耳朵的肥头有多重。其结果自然是那些老实巴交的长工一件也没做成,是只得了两成的工钱。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工钱就这样被扣的所剩无几,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知道那个年是怎么过的。
刘大柱知道了这个底细后,就开始了琢磨,因为到是做四件活,那也是在上工时应允了的,他很怕吃这个大亏,便在下工前找周七猴子,请他给对付那些难活出主意,说这是无事防备有事。听了这些,周七猴子在稍加思考后,就给这个庄户人出了几个招数,还说,如果张狗熊仍是那几个招数,他的法子保证管用!
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就在要下工结账那天,于张家院内演出了下面的一场戏:张狗熊看了看刘大柱几眼,然后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刘伙计,咱金砖不厚,玉瓦不薄,眼看着咱快要结账了,照咱春天的约定,你也得给我干几样活才行,这样,我才能把整个工钱给你!”他看着刘大柱一眼,问道,“说实在话,我真想你能都干完,咱两下都不失面子,可你要是不能干呢?”
刘大柱拍胸担保道:“东家,要是俺不能干,你就是把俺的工钱给扣完,俺脸都不红一下!”
张狗熊看着刘大柱,问道:“说话算数不?”
刘大柱反问道:“东家,说话算数不?”
张狗熊拍着胸脯道:“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接着,那张狗熊照例要刘大柱给他做那几件活。
刘大柱不慌不忙,他依次给他的东家做了那些活计:
其一,给晒屋当门。他找来了镢头,树上了梯子,爬上了客屋,先是用手往下揭瓦,接着,便用镢头往下刨……
张狗熊一见,马上就气坏了,吓坏了,他指手划脚地蹦起来骂道:“狗东西,你无法无天是吧?上屋揭瓦,我这就告你去!”
刘大柱哈哈大笑道:“东家,你甭发火,你不是要晒屋当门的吗?这可是个好法子,你就是告到衙门里我也不怕,当初你没说不准这样的,知道吗?”
张狗熊一听,就傻了眼,他看着屋上的刘大柱,哭丧着脸说:“下来,下来,我不晒了!”
就这样,张狗熊的第一件活,刘大柱给做了。
其二,张狗熊从外面提来了一大筐子麦糠,他不阴不阳地对刘大柱说:“人都说是麦糠搓绳,不霉不烂,你就给我搓一根吧!”
刘大柱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这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有一条,东家,”
听了他的话,张狗熊还以为他不会搓呢,便得意洋洋地问道:“什么?你说吧!”
刘大柱抓了一大把麦糠放在了小袄襟里,走到了东家跟前,说道:“这绳的粗细俺把握不住,你就给俺起个头吧!”
张狗熊一听,登时就急了,他脱口骂道:“混帐东西,麦糠能起头搓绳吗?”
刘大柱笑了,他说:“东家,这可是你说的呀,麦糠不能搓绳,那你怎么还叫俺搓呢?”
张狗熊发觉自己上了当,但又碍于面子,只得做了退让,他说道:“哦,对,对对,这个,我怎么就忽略了呢?”
这样,第二个回合张狗黑子还是败了。
其三,张狗熊贼心不死,他从锅屋里提来了一大一小的两个坛子,对刘大柱说:“伙计,你能把这个大坛子装到小坛子里去吗?”
刘大柱坦然一笑道:“东家,只要你不护疼,这就好办!”说着,他就从不远处找来了一块可把的石头,也不管东家愿意不愿意,就将那块石头对准了大坛子用力砸去,石落坛破,一连几下,那大坛子被砸成了七八瓣,于是他就把那小瓷片往那个小坛子里装……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张狗熊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着刘大柱骂道:“你个贼种下来的,你今天净是来定害(邳方言,意糟蹋,祸害)我,你赔我的!”
刘大柱不管这些,他嘻嘻地说道:“东家,你看,这不就是把大的装进小的里面去了吗?”
张狗熊叫道:“那我可没叫你把它砸破啊!”
刘大柱笑道:“东家,还是那句话,当初,你也不是没交代不准打坏的吗?”
听了他的话,张狗熊气得是老半天才说出话来,憋了老半天,他才恨恨地说道:“这四件活,你已做了仨,你甭高兴过早,我还有一把撒手锏呢!”
其四,张狗熊把帽子摘下,一本正经地指着他那颗冒着热气的肉头问道:“你要是有真本事,就猜猜我这个头有多重?”
刘大柱煞有介事地围着他看了好几圈,嘴里在叨咕着什么,好像是在估量着那颗头的份量……
过了一阵子之后,刘大柱终于开了言,他很有把握地向张狗熊说道:“东家,你这颗项上的人头,我看了好几圈,算了好几遍,充其量,也就是二斤半!”
张狗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你没有猜准,也就是没做好这件活,工钱不能如数发!”
刘大柱看了看张狗熊,没有说话,就转身到了厨屋里,找来了一把菜刀和一杆小秤,他靠近了张狗熊,举起刀就要去割他那颗项上的肉头……
要知后事如何,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