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无时无刻在算计人,更有的人极不情愿地在被算计。
其父为地方上的土匪,后来被官兵打死,其母按理该守妇道严加教子才是,可偏偏是好吃懒做,且又水性杨花,成为暗娼野鸡,所接待者全为贩夫走卒,养下了几个不知其父为谁的婊子养的,像这样的父母还能养出来个好玩意?
高传仁对此有感而发,他说道:“好树结好桃。作为一个女人,在娘家要为淑女,进婆家要当贤妻良母。其母不贤,必生妖孽,物之理也!”
众人听了,都颔首称是。不必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个个都是开怀畅饮,人人全为酩酊大醉。及至到了晚上,那自然就在孙圣家里宿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孙圣还是热情相待,早饭后,周七猴子他们便告辞要再登前途,那孙圣还是苦苦挽留。周七猴子以考试日期堪堪逼近为由,多次加以谢辞。孙圣见挽留无望,便只得拱揖相送。是送了一程又一程,纵然是送了七八里路,也还是不肯旋踵回首。
见此光景,周七猴子便止住脚步劝慰道:“兄弟,送客千里终有一别,快快请回,常言道,‘两山不能见面,两人能见面’,日子长着呢!”
闻听此言,孙圣这才勉强地停下了脚步,在执手言别互道珍重之后,孙圣忽然冒出了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周七猴子听了,大为惊讶,乃道:“原来贤弟腹中文墨颇多!”
孙圣笑道:“让仁兄见笑了,小巫见大巫,不伦不类。”说罢,便是长揖到地……
周七猴子等人赶忙还礼,宾主最后是洒泪而别……
秋阳高挂蓝天,紫燕还是呢喃。四人又登路程。周七猴子他们因为头天是连喝了两场酒,故而腿脚有些懒散,那自然走的路也就不多。在太阳离西山还有两三杆子高时,那小狗屁是又喊饿又叫累,是饥累交迫……周七猴子没有理他,连哄带拉疲疲乏乏地来到一个小集镇,到这时候,四个人的腿脚是再也不肯往前赶路了,于是就趁早去寻下处。先是看到一个客栈,客虽说没满,可就是洋溢着脏乱差。读书人总是想找个干净的坊店(客栈)下榻,自然这家旅社是没有相中。于是四个人便对这个小集镇上的所有客栈进行过滤和筛选……有道是“拣花的拣黧的到后来拣了个没有皮的”。等到几个人按顺序来到最后一个客栈时,一打眼,这个客栈比前面那些都糟糕!有心想回去吧,又怕人家说“老虎不吃回头食”,四个人在驻足了许久考虑了再三之后,就只得是将就而不能讲究了。就这样,他们只好不太情愿地住了下来。周七猴子先是打量着这个叫张三的店老板,只见他生的是獐头鼠目,还带着一脸的奸猾相。他可能知道这几个人不想再重找客栈了,就宰了一把:价格是比其他的都贵。这周七猴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当他出来打水洗脸时,看见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从他的面前低头走了过去……周七猴子还看见那个张三就像是吃了“愣药”一样,那双小老鼠眼是直勾勾地把她送了好远,此刻周嘉衸不由得脸上露出了不屑地微笑……
有道是“秋老虎”: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闷热难当,更加上蚊子出来寻食,这些尤物,直搅得店主和住客都是难以合眼,正所谓“为你打我,为我打你,打破你皮,流出我血”……店主张三搬来了一张小床,拦着店门凉快。周七猴子在上茅房时,看见店主儿媳妇的屋门敞着,那可能是嫌热的缘故,也可能是另有他故,他是说不清道不明,也不愿往下多想。
一回到了屋里,就对那几个还在不时地和蚊子周旋的同行者低声说:“今夜,我得叫这个黑心的店老板丢人现眼,天明还得叫他掏钱请客,信不?”
赵狗屁啪地打死了一只蚊子,看着他的这个表哥说道:“真倒霉,住了这个蚊子店,快睡吧,别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啦。”
周七猴子没有做正面反驳,只是凑过去在赵狗屁的耳朵上低声说了些什么……
赵狗屁顿时来了精神,他说道:“好,我听你的,横竖也睡不着,就当一回夜行鬼吧,挣酒给你这些人喝。”
在店家过来吹灯时,赵狗屁还是没有睡着,实际上他也不想睡着。在鼓打三更时,赵狗屁侧耳听了听,屋里几个人已是鼾声大作……外面也是阒无人声,于是,他便从铺上爬了起来,随后就出了房门,外面是一片黑暗。他趁着微弱的星光蹑手蹑脚地边走便向四下里观望,唯恐是惊动了那条大黄狗,随后就找到了周七猴子事先给他准备好的那把破旧竹扫帚,并把它吊在了店主张三儿媳妇的门楣上,然后又如履薄冰地来到了张三床前,一见这黄子睡得跟死猪似的,就悄无声息地把这个黑心店主的大布鞋给摸来了,紧接着,又好不容易地把那双男人大鞋放在了张三儿媳妇的床前。他看见那女子也是睡得烂熟,便褪下了裤子,撅起屁股,对着那小女人的脸“噌噌噌”地使劲摩擦起来……
那女人在睡梦中懵懵懂懂地觉得有人在亲她的脸,惊慌之际,忙伸手乱抓了一通……接着她就又是哭又是喊:“店里有贼了,快来人啊……”
赵狗屁连忙提上裤子,遮住了那火辣辣的屁股,不慌不忙紧三慢四地回到了客房里,倒头便睡,还故意把呼噜打得山响……
这时,那睡在大门外的张三被他儿媳妇一连串的惊呼声给喊醒了,在经过对声音方向的辨认后,便确定他儿媳妇那边有事,就赶紧翻身下床,找了老盼子(邳方言,意一段时间)鞋,就是没有找到,他此时顾不上细细找寻,便赤着双脚,往那边奔去……夜深沉,黑灯瞎火,那张三睡眼朦胧,还又是心急意切,一下子就撞在了那把吊在门楣上的破扫帚,脸被戳得都是伤痕,眼还差点儿叫刺瞎了,他又是揉眼,又是摸脸……
由于那个女人的不停叫唤,店伙计打着灯笼赶来了。与此同时,那些住店的也被惊醒了,都陆陆续续地赶来看热闹……在张三的一再追问下,他儿媳妇哭哭啼啼地把方才所发生的事呜呜咽咽地说了一遍……
张三听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一蹦三尺高,破口骂道:“这是哪个狗杂种来调戏俺儿媳妇的?有种,你给我站出来!要不然,俺就到衙门报官,到时候,你可就别管俺不讲究了!”
这时候,作为看客的周七猴子,他先是看了看张三和那女人,然后说道:“掌柜的,听你儿媳妇说,她好像是把那人的脸给抓破了的,如此看来,那个贼人的脸上定然有被抓的伤痕,这,这还不好找吗?等抓住了这个东西,你再去报官也不晚啊!”
那张三听了,觉得有理,点点头道:“不错,我听你的!”于是,他就叫伙计把店门都关牢,还关照道,“不管是谁,都不能出去!”
随后,这个店主便高举灯笼,对在场的人挨个地照逐个地扫描着……结果,就是没有找到那个脸上带有伤痕的人,他纳闷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他嫂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三的话虽是不多,可那女人一听却受不了了,她说:“爹,这是什么事?丢人败坏的,我能往自己的头上扣屎盆子吗?”
老公公听了,更是茫然无措了,站在一旁不吭一声。就在在这当儿,周七猴子笑了,他说:“掌柜的,我能说句话吗?”
张三没说话,灯光下,他只是点了点头。
周七猴子笑道:“那就好!”说罢,便一伸手将张三手中的那张灯笼给拿了过来,举起来笑着说道,“掌柜的,你是丈二灯台,是只照人家,不照自己吧?”接着他就用那张灯笼的光辉对着张三的脸扫描了起来……
人们的双眼立即被灯光勾引到张三那张不太好看的脸上,那脸上千真万确地有几道不规则的血绺赤(邳方言,带血迹的道道),有的血还没有干……一霎时,大家都明白了:就你一言的抱怨,我一语的谴责,带着讥笑,带着骂声……
赵狗屁喊道:“原来你是个扒灰头,你趁儿子不在家,占你儿媳妇的便宜,叫她给抓了,还想赖旁人!”
就在这时,打着灯笼的店伙计还想为东家开脱,说了些不太相干的话语,众人不买他的帐。猛然间,他看见那女人的床下有一双大男人鞋,就马快地给提溜了过来,得意地说道:“证人在这里呢,这个贼子被惊动了,没顾上穿,就跑了!”他扬起手中的那双大船鞋(男人鞋)问道,“都看看,这是谁个的蹄壳子?”
那张三的儿媳妇一看那双鞋,又看见张三是赤着脚丫把子,差点儿没气过去,她看了张三老半天,才从她嘴里迸出来一句话:“这不是你的吗?”此刻,她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极大的侮辱,就下了床睡在了地上,翻身打滚,大哭大喊,泼骂她的老公公:“你个老东西,说人话,不做人事,你是个畜生……”
站在一旁的张三被骂得狗血喷头,晕头转向……微弱的灯光下,他显得是那样的狼狈,那样的尴尬,那眼睁得比嘴还大,嘴张得跟瓢似的,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至于那个店伙计,是真没想到他给主人帮了个倒忙,弄得是一脸不一脸,一腚不一腚,脸红得跟伏天里熟透了的椒子,站在一旁,是有说也没得说了。
这时候的张三,毕竟还是个有见识的张三,他不是那个糊涂的李四,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便立即掂量着如何处置这个对他极为不利的事端:“这事不管是谁干的,都是好说不好听,真要是传了出去,屎不扬不臭,那他这张老脸,就是顶着狗皮,也难出门了……”想到这里,他就采用了破财封口的策略,还自以为是上上之举。于是他便向在场的众人作揖致歉道:“诸位客官,这件事,到底也不知是哪个孬种干的,在下张三做事欠周全,万望海涵,”他咳嗽了一声,看了看众人,然后说道,“只要是诸位不把此事张扬出去,这住店钱,我,我就免了!”
听了他的话,在场的人有的点头说“好”,有的低头不语,唯独周七猴子提出了异议,他说:“掌柜的,这夜半更深,你搅得咱都没睡好覺,还说了些难听的话,光免这住店钱就行啦?依我看,你还得摆一桌八珍鱼皮席请客赔礼才行,要不然,俺这些人也要去衙门!”他又看着张三,接着又补了一句,“哪个有利,你就瞧着办吧!”
张三听了,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是是,诸位请回,明天我请客!”
回到了客房里,几个人俱各欢喜,尤其是那个赵狗屁,要不是两个耳朵拦着,他那大张着的嘴就能笑到头当顶!
第二天,在赴了张三的宴席后,和周七猴子一同住店的人都是将军不下马,各奔前程了。此后,周七猴子他们几个依然是每天迎日出,送晚霞,踏板桥晨露,披夕阳余晖……这天,他们出了山东境界,步入了直隶(河北)地面,晚上下榻在一个叫作“吴二孬”的客栈。
一听这名字,周七猴子就不太乐意,他说:“人说,店家店家,到了店即是家。可怎的一些不好的店都叫咱给摊上了呢?”
赵狗屁道:“这,咱也没吃亏吧!”
高传仁建议道:“要不然,咱就不住这里吧?”
夏崇义道:“你没听说吗?这里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是孬是好,咱就受了吧,不是说,好店一宿吗?”
在形成共识之后,他们就进了店门,压了铺,看了茅房。因为怕店主在伙食上黑他们,四个人便商定由自己开伙。先是到外面买来了做饭的原料,后是在店家的锅里烧饭。几个人配合默契:刷锅的刷锅,抱柴的抱柴,是各尽所能,各有所司。灶内火红红,灶外烟袅袅……正当锅开米已成粥准备要炒菜时,那店老板也不知是怎么知道他们这里有油的,就端了个黑扣碗(小黑瓷酒碗)来借油了,还恬不知耻地说道:“你看,多不好意思,我这个店家倒向房客来借油了,这都怪我不善于理家政,是非屎鼓腚不拉,幸亏诸位有油,就给个方便吧!”
周七猴子听了他的啰哩啰嗦,就接过了他手里的那个小黑扣碗,什么也没再说,就给他倒了个满满登登,还差点儿往外漾。
店主李二孬假惺惺地说道:“你看,你都倒给我了,你就不用了吗?”
周七猴子笑了笑,说道:“出外也得过日子,俺打油是过过(音邳方言,意很充裕)的,省得临渴掘井呢!”
赵狗屁挖苦道:“俺不多打油,你上哪里能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