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玲珑很想让卓鹤元学会自己嘘嘘,而不用她这个姐姐帮着吹口哨。 玲珑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百无聊赖的想——这都是把屎把尿惯出的臭毛病。 “杏子,我尿完了。” 玲珑扭头,卓鹤元刚提好裤子,小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睡意,嘟嘟囔囔的抱怨道:“痰盂好臭啊,你去把它倒了好不好。” 玲珑丝毫不为所动,拿出小姐姐的做派,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自己拿上小痰盂,我帮你拿牙缸,咱们去东头刷牙洗脸。” 卓鹤元瘪瘪嘴,捏着小鼻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提溜起痰盂,跟提着生化武器似的,恨不得离身体一米远,天知道他那小胳膊小腿的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该有多吃力。 “这不是你自己的小夜壶么,不用这么嫌弃吧。”玲珑好笑的拍了拍弟弟的头。 卓鹤元一扭头,不乐意了:“外公说了,男人头女人腰,只能看不能摸。” “嘿,你这小子,大人话你也敢学?”玲珑一点没客气,伸手就拧住了卓鹤元的小耳朵,假装用劲拧了一把,“外公这话绝对不会当你的面说。你是偷听的吧?” 被玲珑说中了事实真相,卓鹤元更不开心了,怼了一句:“奶奶也说了,被人家摸头会长不高的,哼!” 说完,也不等玲珑跟上,直接抱着小痰盂快步走远了。 “你这小子,慢点儿跑,别碰着外面鸡棚了。”玲珑哎哎唤了两声,回头拿了卓鹤元的小毛巾,将门反手虚掩上,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向东头。 他们住的砖瓦房是单位给盖的,一整排平房里住了十户人家,房子外面还有一栏鸡窝,家家户户养鸡吃蛋,算是职工福利。每天早晨出门前,卓兴业都会用稻谷喂好鸡,家里人空余时间摸个蛋,清理下鸡窝就行。 平房的东西两头各有一个自来水管,十户人家用起来很有点紧张,但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错峰使用、排个队唠会儿嗑也挺和美。 玲珑走到东头的时候,卓鹤元已经把一张白净的小脸洗的跟煮好的鸡蛋白似的,又滑又嫩,还自带柔光。 她没忍住,趁递毛巾的间隙,偷摸的捏了一把。 卓鹤元瞪了她一眼,把擦完脸的毛巾往玲珑手里一丢,伸出白净的手掌,少爷似的吩咐道:“牙缸、牙刷、牙膏。” 玲珑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手,将牙刷和牙膏递了过去,自个儿帮弟弟接了一缸水漱口。 “小妈前两天来信了,特意让咱爸换牙膏呢。” 卓鹤元还不太会刷牙,但笨拙的动作并不妨碍他在嘴里捣鼓出好玩的泡泡。听了玲珑这话,他一个激灵差点没把泡沫吞下去,赶忙呸呸呸吐了个干净,又狠狠漱了口水。 “臭杏子,专程吓唬我!”卓鹤元望着兀自笑得欢快的女孩,皱着眉小大人似的质问道:“你咋不早说?为啥要换牙膏啊?” “这田七牙膏里头呀,有三七,好像是草药。咱爸说了,小孩子最好不用草本功能性牙膏。所以要另外再买牙膏。” “听不懂。”卓鹤元摇了摇头,咕嘟咕嘟刷完牙,咧着一口小白牙美滋滋的说道:“反正是专程给我俩用的新牙膏,太棒啦!” 玲珑好笑的摇了摇头,心道真是容易知足的小孩子。她拿起地上的痰盂,将里面的液体倒进排污沟里,又开水管涮了好几遍,这才牵着弟弟的手往家走。 离家五十米以内就有一个大公厕,乐意去的小孩子很少,里头的环境太差了,一条深沟上搭着十根木板,踩上去都得悬着心,更别提往下看了。那味儿,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也阻挡不了它渗透灵魂的侵袭,走出公厕了还如影随形十里飘“香”。 所以如果没有在痰盂里干坏事,玲珑一般就在水管这儿冲洗一下,不然的话就得去大院外头的小河里洗。不少阿姨婶子喜欢在河里洗衣裳,所以碰上了她还得绕到下游洗。 “杏啊,又带着弟弟呢。” “陈奶奶好。”玲珑和卓鹤元异口同声的喊道。 “诶,真乖,黄豆长高了吧,小伙儿真俊呐。你们奶奶呢?我刚推门屋里没人呢。” 陈奶奶是隔壁的邻居,平日里经常互相走动,有时候卓奶奶身体不爽利了,姐弟俩就到周围邻居家蹭饭,也就是俗称的吃百家饭。 “奶奶去买食堂买馒头去了。”玲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卓鹤元,示意他先进屋,“陈奶奶您找她有事吗?” “没有没有,这不,我新做的酱菜,”陈奶奶笑眯眯的从窗台上拿起一个褐色的小坛子,“屋里还有很多,你们先尝尝喜不喜欢,好吃再来奶奶家装。” “诶,好的,谢谢陈奶奶。”玲珑抱起坛子道了声谢,一进屋就看见卓鹤元抱着双手,小脸严肃的对着她。 “怎么了,黑着脸学包公啊?”玲珑点了点眉心,开玩笑道:“要不我给你咬个月牙印上去,那就更像了。” “杏子,你干嘛要收她给的东西?”卓鹤元闷闷的问道。 “嘘,小点儿声,隔墙有耳。”玲珑领着小尾巴进了厨房,这才轻声说道:“陈奶奶人挺好的,大家都是邻居,要团结友爱,你干嘛这么排斥她?” “我不喜欢她儿子。”卓鹤元一脸厌恶的说道:“游手好闲,我上次还看到他偷摸我们家鸡窝,不是什么好人!” 玲珑叹了口气,70年代民风再淳朴,小偷小摸的事肯定也是杜绝不了的。 “一码归一码,如果换做咱奶奶,也会收下的。”玲珑揭开盖子,一股酱香混合着酸味扑面而来,把人的口水都勾出来了。 小坛子里黑黝黝的,坛口对着光也看不真切,玲珑干脆取了筷子夹出一小块酱菜。 “是你最喜欢吃的酱瓜。” 青绿色的小黄瓜已经腌制成了深绿色,一根有拇指长短,看起来蔫蔫的,咬在口里却是脆爽出汁,咸甜口味特别下饭。 玲珑掐了一小段喂到卓鹤元口里,小家伙嚼吧嚼吧,酸得眯起了眼,脸上的怒气渐渐也就消了。 没一会儿,卓奶奶就拎着布袋回来了,看见酱菜坛子问了怎么回事,玲珑据实相告,卓奶奶砸吧砸吧嘴,自言自语说:“陈奶奶是又有事要求兴业吧。” 陈奶奶以前是个老师,骨子里透着股文化人的清高,前些年吃了不少苦,年纪大了偶尔会有些愤世嫉俗,和邻里之间的关系很一般。 吃过早饭,玲珑端着搪瓷盆和棒槌到河边洗衣服,河水清冽,一眼望不见底,初秋的风不时从河面上吹过,吹拂到人身上多了几分凉意。 这个年代肥皂是稀罕物,洗衣粉也不是家家都有,即便是有也舍不得用,所以大家一般都用碱面洗衣服、洗头。 卓鹤元闲在家里没事,卓奶奶眯起个眼睛在阳光下缝缝补补,他打了声招呼,就跑出了门去找林满杏。 远平油田正在不断发展,前来会战的都是职工和家属,没有闲人。工作时间内,职工在单位上班,家属在菜园种菜。这个点的小河边静悄悄的,大概一公里路以外才有工厂。 刚过桥头,远远的就看见林满杏那娇小的身影蹲在河边,费劲的举着棒槌在衣服上敲打,底下垫着块青石板,发出砰砰的声响。 卓鹤元远远地站在树荫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他前世曾爱过这个女孩,在杏子还小的时候,就天真的把她当做媳妇儿看待。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了,变得虚荣而又傲慢,还谎话连篇。 再后来林满杏没考上高中,上了中专,和一帮吊儿郎当的男女混到一起,成天无所事事,不好好上学,惹是生非。 再后来,她又没考上大专,就去考技校,明明是个头脑聪明的姑娘,却不肯好好念书。 从技校出来后,林满杏已经出落成美丽动人的大姑娘。可骨子里她依旧不羁而又倔强。她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肯嫁给他作妻子。 卓鹤元终于放弃,他爱的可能只是记忆中那个陪他哭、陪他笑、陪他一起长大的小杏子。 他十八岁那年征兵入伍,再回到家乡时,身边已有一位窈窕佳人。 可林满杏居然后悔了,寻死觅活要嫁给他。卓奶奶那时候就已经不行了,被她这么一折腾,直接撒手人寰。 再后来,林满杏嫁了人,离开了远平油田。 很久之后才无意间得知她的消息,林满杏的青春永远停留在了29岁,一同逝去的,还有她肚子里刚刚成型的胎儿。 卓鹤元已经记不太清当年的自己在听到这个噩耗时是怎样的心情了,可能有惋惜、有厌恨,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但眼下,他重生了。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卓鹤元相信蝴蝶效应,微小的改变可以带来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他想试试看,这一世他和林满杏的结局会不会和上辈子截然不同。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卓家人受到伤害。 卓鹤元目光深沉的望着林满杏费劲的拧干衣服,又整整齐齐的在搪瓷盆里码好。 三岁的记忆很难保留,卓鹤元不晓得上辈子6岁的林满杏有没有眼前这样懂事能干,但他隐约记得,杏子是个小哭包,还喜欢黏着他,明明她才是年纪大的那个,却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卓鹤元的屁股后头。 从过去的记忆中抽身,卓鹤元吁了口气,重新露出明媚无暇的笑容,踩着小碎步向端着盆沿着河岸走来的女童迎去。 “杏子,我来帮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