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跃动的短短一瞬,无尽画卷再度在他眼前倏然延展。但这一次,那些图景不再黑暗又恐怖,不再充斥混沌、毁灭与湮没——而是弘恢又光明,每一幅都向他揭示出荣光灿烂的光辉图景:他看到一方福乐、美好、静谧、安馨、舒适、高洁而圣洁的光明之景冉冉升起,人们以底线良知律令自身,先前肆虐凡人世界、逾越人格之底的诸般恶举兽行再不复见,一切形式的压迫、剥削、奴役、歧视、屠杀与残杀亦随之消逝无踪。彼处既无倚仗自身权柄恣意强取强夺、大行败坏堕落之举者,也没有嘲弄蔑视秩序与爱情,惯以睿智理性自居实则却是为虚妄律法唯命是从、同腐化邪恶之辈狼狈为奸的愚昧之徒。在这方蒙受高洁真理眷顾的纯善世界,再无人以出身、阶级、性别、国家及其他世俗概念划分彼此,乃至论定人格——唯心灵思维纯洁高尚的人们得受尊重与崇敬。
彼处,一切曾遭玷污、腐化与扭曲之物均得治愈修复,美好恰似初创,又因其自扭曲中苏醒,自腐化中脱离,知悉何谓正义与邪恶、睿智且明辨,因而美丽、坚定与伟大更胜早先纯真时日。彼处,自甘堕落、淫糜无度、不肯悛恶悔过的邪恶存在尽遭惩戒抹除,所有品性高尚者与所有孩童尽得——应得但在这方向来不存正义和公正的混沌世界里始终不得的——祝福、护佑与擢升。古今所有良善正直却不幸殒于瘟疫灾祸抑是被恶者陷害的人们尽被唤召归返,所有彼此忠贞不渝但不得相见的恋人与夫妻尽得重逢,在这由那道至高且至为坚定高洁之力维系的圣域当中永世相守。彼处将无人再受病痛和劳苦生计困扰,也无人再恐惧烦忧寿数短暂,因届时每个人都将被赋予直达其灵魂承载极限的力量,褪去凡性、超凡飞升,得成故往不能之壮举;或随心所欲栖于繁丽星空之下,宿于潺潺流水之畔,在永青绿地与俊伟山脉间尽情漫游,纵情欢歌,福乐悠长。
最后,他听到一句话语。
低如蚊呐、微渺不可闻,又如滔天怒浪,响彻天地,震耳欲聋;这道不宣而至的声音既一成不变,又千变万化、变幻莫测、无法捉摸且反复无常,如无尽声响与无穷音色交叠一处。接着,这些低微难辨的低语呢喃与高涨汹涌的狂暴之音汇聚为清晰翔实的话语——其中携卷的神秘力量如暖阳漫洒于和煦柔风、似洋面碧波舒缓荡漾,将困扰帕伦纳因的所有不适席卷而去,将那道可畏阴影根植于他灵魂深处的一切犹豫怀疑全数消弭。一如往常,那到声音空灵、淡漠又遥远,却充斥些许此前无从寻觅的别样思绪。
菲拉密德碧。
她娓娓叙说,言语间不存分毫情感波澜,平静、漠然而冷酷。她宣称自己从未窃取或强夺、亦未曾奴役与强迫。秘而不宣只因时机未至,而非刻意隐瞒或以谎言狡诈蒙蔽其心智眼目而引入歧途。她声称帕伦纳因迭失已久的力量太过庞大、汹涌、愤怒和危险,会玷污、亵渎并扭曲意图掌控取得它的一切生命与存在,若其回归湮没,任何抵御之举与守护之计都将彻底化为泡影。那力量必须被永远封锁藏匿、那力量即使其主也不得碰触。她称先前一切请求、要求、指令和任务既是试炼与磨砺,亦是命中注定的必当必行之举,凛然耸立在世界荒芜边缘的冷寂尖峰波尔·洛娜乃是这无尽之旅的最终一环。当一切尘埃落定,当诡谲疑云尽被祛退扫除,当生于湮没者终证其身挚往光明,当终焉被击退扼阻、吞噬万物者自身沦入泯没,帕伦纳因自会以符合初时良善心愿且不遭任何扭曲的方式取得她允诺赠与之力。届时,他可得真正偿所愿实现先前所睹之崇高念想。
“可你从未告诉我,”帕伦纳因无声地询问,“我究竟要怎么做?”
菲拉密德碧的沉默让他顿生怀疑,她再度开言时迟疑、间断又审慎的口吻令他恐惧不已。他的思维不由回转至艰难晦涩不亚当下的往昔旧日——他从前履行并达成之事已足够棘手凶险、难以力及,可相较这桩指令却那么不值一提而又轻而易举。这是桩异想天开、离奇至极,纵是毕凡人、选民与诸神之全力亦决然无望达成的任务,是承诺许以美好光明之前景,却必将以惨痛失败、幻灭、鲜血、死亡以及永久别离作结的荒诞愚行。
与此同时,那道来自最纯粹湮没的声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蓦然响彻,祂在督促、催促和敦促,急切、急迫甚至蕴含怒意,提醒帕伦纳因而今不容片刻犹疑,不容瞬息停步。
他必须做出抉择。
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