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贵人坐在檐下,屋里的人都伸着头向外张望,店家更是殷勤地上来擦桌子,使劲地抹,擦得桌面油光发亮,还不忘憨憨地笑道,“两位客官来点什么?”
迟沭盯着油腻的破桌子,一言不发。
柳时予把脚斜靠在椅腿上,给鞋跟沥水,他瞧着迟沭道,“迟将军,来个水煮鱼如何?河里捞上来的成活鳜鱼,片成片儿往水里一滚,夹起来味美新鲜。再来一盘春卷,苋菜,上最好的笋尖儿。”
迟沭没什么意见。
店家躬身应是,只是听到笋尖儿,他一张老脸堆上了愁容,难言道,“客官,店里今儿个没有春笋,要不换个什么菜?”
柳时予掏出一锭碎银,没和他多费唇舌,吩咐下去:“先上一壶热酒。”
店家眯缝了眼笑道:“竹林就在后山,春笋有的是,我让伙计上山砍去。两位客官稍等片刻。”
柳时予摘了斗笠,丹青替他解下蓑衣,他伸着手,濡湿的袖子一绞,沥沥的水往下渗,察觉到对面人异样的眼光,他抬眼看过去,“迟将军为何如此看我?”
迟沭坐在矮凳上,身体舒展不开,干脆把腿一伸,整个人靠在了身后的廊柱上,“柳姑娘没了那日的闺秀风范,叫我如何看你?”
柳时予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没了脂粉的遮掩,他细微的表情尤其生动,“将军在官场里混,什么阿谀讹诈没见过,我呢,从一帮地痞流氓中厮杀出来,人世艰险,见人说人话,本就是常态。”
他抬手一招,“小二,过来。”
小二正在给一位站着的客官腾桌子,听闻招呼,他畏缩地上前,怯声道,“客官,您招小的有什么吩咐?”
柳时予:“这酒怎么还没上来?换作从前,菜都上齐了。”
店家哈着腰跑来,呵斥小二下去,赔了笑脸道,“都怪小二手脚不利索,酒烫好了就给二位呈上来,原来客官是回头客来着,我看那位客官面生,还以为两位都是第一次来小店。”
柳时予下巴一抬,指向迟沭道,“他啊,是我的侄婿,他倒是第一次来。”见到店家惊愣地接不上话,柳时予心情大好。
方显一听,忙看向迟沭,果然,他的左眼皮一直在跳。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像断开的珠帘,挡住了外面的风雨飘摇,圈住的这一方之地,燃着不尽的烟火。
把酒推盏,谁答不上问话,罚酒一杯。
柳时予用热水将碗筷烫了一遍,铜鼎最先呈上桌,水煮鱼汩汩地沸着,他倒了一盏小酒,推送到迟沭面前,“敢问迟将军,你名字的由来是西沭河么?”
迟沭眼皮子搭下来,嘴角一扯,似是轻笑道,“西沭河贯通都城,是颐城的主河流,我五行缺水,庆元寺的得道高僧便取了个沭字予我。”说完他微微抬眼:“怎么,就你的名字高深?”
“时不予我,时不待我,”柳时予悠然念道,时是时间,也是时运,“把不字去掉,就是另一番格调了,高不高明,看将军怎么看了。”他敛去笑意,“将军,要是这西沭河出了事,你管不管?”
“河道运营,自有工部主事,柳姑娘有什么难事,可与经尚书说去。”迟沭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时予再次替他把酒满上,“那若是在其政不谋其位,你会当家事徇私,还是会国事惩治?”
迟沭:“那是你们经家的事,我一个异姓人插不上话。”
“看来将军真是经明瑞的乘龙快婿,算不上个自家人。”柳时予明了他的态度,不便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