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城接连几日大雨不断,西沭河水势高涨,下游一带河水漫过了堤坝,淹没了不少村舍农田。眼瞧着这天黑云滚滚,大雨滂沱,柳时予站在屋檐下,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是西沭河下游的一个渔村,农田被水淹成了一片水塘。在竹篱笆围成的院落里,一口老井汩汩地淌下水流,三间破败的茅舍,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外头风大雨大,反正也走不了,我劝你还是进门坐会儿。”说话者四十上下的年纪,穿一身黑色麻布衫,脚上穿一双破草鞋,他头发蓬乱,黑瘦的脸上胡子拉茬的,嘴里叼一根蒲草,手指上下翻飞地编出一只草鞋。
外面雨水淌进了檐下,柳时予退后几步进到门里,雨水网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眼前雾起山岚,“雨下得如此之大,你叫我怎么坐得住。”
丹青忍不住说道:“我家公子不像你,自个儿没事就算了,还来折腾人。”她心里明白得很,若不是这个人,小姐也不会冒雨来这里。
王工吐了嘴里的蒲草,咧嘴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管得着嘛?光站着也不顶事,还不如好好地坐会儿。”
丹青回头瞪他一眼,她讨厌这个人,倒不是因他衣着褴褛,言谈粗鄙,是小姐眉间的愁明明浓得化不开,他还能笑出声来。
柳时予背身站在屋里,前面是阴风冷雨,后面是晦暗深影,像极了他目前的处境,进退两难,“今年的雨水比往年来得更甚,当下还是暮春时节,下游的河水便已泛滥成灾,到了汛期那还了得。”
王工不在乎地说,“这事我也管了,有用吗?我上州府衙门找人说去,那刺史推脱是工部主管水利工程,工部是什么地方,你说我上哪找人去?这不没法子,我天天蹲在经府宅门口当个看家狗,就为了守着经明瑞,结果怎么着,还真让我逮着人了。”王工呲牙,用尖利的竹签剔牙缝,难得吃上一回肉,还镶牙缝里了,他剔出来还得往回咽。
丹青看他的眼神,嫌弃到不行。
“经明瑞那个人模狗样的东西,我说这水坝再不修就得死人了,他声声应着,说是例银下发,马上动工程。我还捡了要紧事和他说,按以往治水的经验,开春雨水不断,这水势激流到了汛期,澜江以南会有洪峰过境,这水坝守不住水,到时定会溃堤,万民就得遭殃了不是,他说筑堤修坝是重中之重,这事他应了。”
“我瞅着十来天也差不多了,又上经府蹲人,这回是成天见不到人。我就留了个心眼,瞧见有人从后门跑出去,叫我同乡跟了,结果怎么着,那小厮给经明瑞报信去了,经明瑞就绕了个偏门回府,难怪我一连几天逮不着人。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柳时予了然道,“然后你就瞧上我了。”
王工瞅着手里的活计,又咧嘴笑了,“我一开始瞅上了经正修,后来走哪都听人说起你,街上远远地见过几回,虽说经正修和左丞长得是一个模样,但我还是觉得你和左丞最像,脾气够硬。”说到这里,他颇有几分得瑟,“我找经明瑞,他变着法子躲我,我找你,这不一封信,你就上门来了。”
柳时予陡生出一股无力感,似是被一股力道死死地拽进深渊里,直往下坠。事事烦心,偏就无一事放得下。
“澜江十二渠是家父毕生的心血,无坝取水枢纽和12道低溢流堰,引水灌渠肥沃了多少农田,养活了多少百姓,经明瑞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岂能任之成灾。”柳时予决然道,“谁敢动了这道渠,我便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