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了,早就过了十分钟了。”
闻言,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朱铭。
“十分钟跑完两千米,即便男生能完成,那女生呢?肯定会有很多人没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所以那教官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们都在十分钟内跑完,甚至只要我们别跑得太慢,估计他自己一眼时间都不会看。”
“啊,原来是这样。”
怪我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自己高中时所能达到的水平,以为这是一个虽然困难但可以完成的任务,却忽略了我们队伍中相当多人,尤其是部分女生的情况。
最后,果然就和朱铭说的一样,时间大概过去了有十六、七分钟后,最后几个女同学才气喘吁吁地姗姗来迟。
可就当我以为所有人都到齐了时,却突然发现远处还有一个人正却向我们跑来。
……谷懿这家伙居然还在跑道上跑着!
看那样子,别提多卖力了。而且似乎还呛到风了,边跑还边咳着,简直就差把肺给咳出来了。
十几秒后,谷懿终于跑完了他的五圈,回到了他忠诚的C军阵。
这时,除了几个累到直不起腰来的以外,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其中也包括教官。
可那位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教官,此时脸上竟出现了一副关切的神情。
“你们两个,快去扶一下他。”
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的谷懿,他赶紧扭头对两个前排的同学说道。
“报……报告教官!我没有按时完成任务!请教官处罚我!”
可还未等那两位同学走到谷懿跟前,像要行将就木的谷懿如同回光返照了一般,居然扯着嗓子向教官吼了起来。
谷懿这几乎是强撑着从嗓子缝中挤出来的声音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声音的内容更是让我们震惊不已。
这所谓的“十分钟跑完”不就是说说而已吗?
那么多同学都没有按时跑完,教官不也没说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谷懿是怎么会跑成现在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但他都这样了居然还主动请求教官责罚?
正当我愣在原地时,身后的朱铭却突然放声大笑。
他那旁若无人的笑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赶忙看了一眼教官,在发现教官此时注意力全部在谷懿身上后,我才放下心来。
“铭哥,你笑什么?”
可朱铭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朱铭为什么不回答我了,因为我突然发现此时军阵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许多同学的样子都非常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军阵前方的教官和谷懿,尤其是那几个堪堪就在谷懿前头跑完五圈的女生。
而教官的脸色此时竟非常难看,眼神也闪烁不定,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似乎能看见他几次张了张嘴,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就这样站在那儿,像是被谁定住了一般。
“咳咳,你们虽然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但是看在你们都全力以赴了的份上,我这次就破例就不惩罚你们了。”
原本镇定自若、统摄一切的教官此时看上去竟有些心虚,似乎是没料到刚才的这一幕。
“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句话的音量提高了几分,但听起来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原来如此!
如果教官处罚谷懿的话,就必须一视同仁地处罚其他所有没能在他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的同学。
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教官之所以惩罚,目的在于立威,但任何事情要是过了头,都有适得其反的可能。
所以,教官本来根本没把这个时间限制认真当一回事儿。如果不是谷懿这个变数,大概率就就会像朱铭所说的一样。他自己绝不可能主动提起——甚至这件事日后还能成为他向我们施压的资本。
可谷懿……却似乎是掐准了教官这个心理,以身涉险。
但是,既然不是为自己未能完成任务开脱,谷懿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过无论如何,在教官说完这几句话后,不少同学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可就当几乎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时,更夸张的一幕出现了——
如果说谷懿刚才的举动只是令我们“看不懂,但大为震撼”,那么这一刻,谷懿的行为,却是让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永远地记住了这个身形瘦削的卷发男生。
教官的话才出口,刚才还拖曳着瘦弱的身躯仿佛贴在地面上爬行的谷懿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腿也不抖了,气也不喘了,两只眼睛中的虚弱也不知所踪,反而立刻炯炯有神起来。
这样子,哪像是一个刚刚拼了命才跑完两千米的人?你说他这是享受完一整套服务刚从洗脚城里出来我都信!
场上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般,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像在看怪物般看着他。
谷懿却是毫不在意这些目光,竟是蹦蹦跳跳着回到了队列。
我们这才明白,谷懿哪里是体力不支!这时候就算让他再去跑个五圈,可能都不成问题。
他明显能够在十分钟内跑完,却故意不紧不慢地遛弯似的应付着教官的惩罚,直到最后一圈——甚至可能是最后一百米,不,甚至可能是出现在我们所有人的视野中后,才立马装出一副拼尽全力、体力不支的样子。
而就在刚才,教官乃至很多和他一样没按时跑完五圈的同学的一系列反应,恐怕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想到这儿,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不仅是惊叹于谷懿的聪明,更是震惊于他的选择。他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为自己开脱,而竟是选择以身设局去触教官的逆鳞。
果然,看到这副样子的谷懿后,教官刚刚才恢复一些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看到威风凛凛的教官被谷懿耍成这副这样,想必不少同学都和我一样,正在心中默默暗爽吧。
情况也正如我所想的这样,最开始那位被教官拉出列针对的同学,此刻竟已在队列中笑得龇牙咧嘴、歪七扭八。
一上来就被教官拿来开刀、受气最多的他,当时心里有多憋屈,现在心里就有多痛快。
正当周围不少同学在他的影响下,也一个个先后喜形于色起来。
可身边的李向阳却是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着军姿。
他的与众不同也提醒了我,我赶紧收起了刚才的一丝放纵。
我趁机瞥了眼教官,只见印象中狼狈不堪的教官此时却是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严肃神情,紧盯着那几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学,不动声色地向队列中走来。
“得意忘形”啊!人要是太得意,就容易忘记自己的“形状”。
包括刚才那几位在内,不少同学此时恐怕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教官手底下的“兵”,更准确的说,是被军训的对象!
“这么喜欢笑吗?”
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喜剧中的几个同学丝毫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在队列外的教官此时竟已走到了他们面前。
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身影,几个人顿时噤了声。
“你们几个刚刚笑的,给我出列!”
即便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在那身军服所代表着的绝对的权威面前,这几个同学还是乖乖出列走到了前面,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最开始的那位,这回可是“二进宫”了。
“既然那么喜欢笑,就干脆给我笑个够吧!”
教官沉着脸命令到。
那几个人站在前面,面面相觑,这时候恐怕只有白痴才敢笑。
“这么简单的话,也听不懂吗?”
教官边说着边走到其中一个同学面前。
“你!笑!”
那名同学不得已只能挤出几声干笑,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其他几个同学见状,也赶紧跟着“笑”了起来。那样子,简直比哭还难看。
于是,就在这诡异的一幕中,这个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教官终于面向队列作了自我介绍。
“我姓张!在接下来的两周内,你们要学会怎么成为一个军人!齐步走、踢正步,这些都是最基础的!”
“而今天,是第一天!我们就从最基本的站军姿开始!如果连个军姿都站不好!就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听明白了没有!”
好家伙,又是经典环节,跟昨晚一个样。模仿海绵宝宝里的独眼船长是云梦师大教官队的传统艺能吗?
不过见识了刚才那几位倒霉蛋的牺牲后,一时间倒是没人再出来跟张教官唱反调了,就连谷懿此时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
——好吧,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
※※※
烈阳就高悬在空中,万里苍穹,澄澈透明。
热浪在空气中翻滚汹涌,眼下这温度恐怕直逼40度,田径场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喷水器正晃动着脑袋传递着一些微不足道的清凉,洒出的水似乎眨眼间就被蒸发殆尽。
在经历了一系列不知该称为“有趣”还是“戏剧化”的插曲后,我们的军训也就正式开始了,而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逼近午时。
张教官言出必行,说第一天从站军姿开始,还真就站一整天的军姿——每二十分钟一组,两组间间隔十分钟。
我足下的橡胶跑道时刻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地面的炙热正透过军训服中那双饱受我诟病的布鞋烘烤着我。
站军姿时是不允许活动的,哪怕有蚊虫飞到脸上,也只能提溜着眼珠子,眼睁睁看着它们在面前飞来飞去。
头上那顶军帽尽管遮住了一部分阳光,却也像个蒸笼似的把我整个头盖在下面,得益于这布料的密不透风,此时的我已经满头大汗。
可相比于肉体上的煎熬,更难熬的要属精神上的无聊。
远处天际线模糊不清,仿佛在被烈日融化。除了前面人的后脑勺外,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看着一颗颗的汗珠从别人的脖颈上滑落。
这般无休止的炎热与干燥,让人感到一种生命力的枯竭。
也许是无聊的缘故,我不时会观察下身旁的李向阳。但这极端的天气和长时间的站立似乎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影响,他依旧是笔挺地站在那儿,动作极其规范,至少我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至于偷懒、松懈,在这个过程中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这时张教官早就不站在队列前方了,而是不断地在队列中穿插。
一旦产生放松的念头,或是两只脚靠的过近了,又或是双腿不够笔直了,还或是手掌贴裤子贴得不齐了,张教官可能下一秒就会从你身后出现,对着你想略微放松一会儿的地方狠狠地来上一下。
队列中不少人都被光顾过了,其中谷懿被关注的次数最多。
谁也不会觉得教官是公正的,但对此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得不说,这招非常好使。为了不用体验那突然被人从身后来上一下的恐怖感,我始终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这样做的代价同样也无比明显,我的身体正在一步步逼近极限。
相比已知的危险,始终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才最让人畏惧。
事实证明,军训是,也只可能是枯燥乏味的。
早上发生的那些,不过是例外、意外。
在那之后,直到下午五点太阳泛黄,即将下班,我们也即将收操,都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至于中午那点微不足道的休息时间,被折磨了一上午的我和李向阳他们,在食堂随便扒拉了几口填饱肚子后,就立马回宿舍躺着睡上一觉。
经过一上午的训练,我们甚至一度忘了上午谷懿的事。
差点忘了,可能唯一称得上有趣的,是我在站军姿的休息间隙中偶然发现,我双脚所站过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深色的水印——这破鞋子的质量……
在收操回去的路上,只有我和朱铭走在一起。
李向阳似乎是忙什么其他事情去了,他没说,我们也就没问,而袁林修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走。
归功于烈日骄阳一整个白天的暴晒,现在的黄昏是这样让人惬意——即便温度依旧没有低于30度,即便今天这样的日子还要再重复上演13天。
不管怎样,至少此刻的我们的确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不用刻意维持一个频率行走,也不用在这之中加上一些毫无意义的多余动作,更不需要将双手紧贴裤子。
至于那蒸笼般的军帽,在出田径场不久后,也就被我取了下来。
现在,我的头发也自由了。
当我们走到那个已经开始有些熟悉的十字路口时,我们巧合地看到了谷懿。
朱铭主动上前搭话,说谷懿今天上午的所作所为简直叫人拍案叫绝,还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如何恶心张教官的。
而谷懿倒也不客气,将朱铭的称赞一一收下,还绘声绘色地给我们描述他那大出风头的场景。
坦白说,虽然我也很佩服谷懿的聪明才智,但他自吹自擂的一些话还是不免让我有些汗颜。
什么“收拾这个姓张的不过分分钟的事”、“迟早让姓张的在我们面前直不起腰来”,在我看来不过是口嗨罢了。
可朱铭却听得很仔细,时不时还认真地点点头。
这下可给谷懿高兴坏了,估计平时没什么人愿意听他吹牛,这下一来就来了俩,还有个一眼就是忠实粉丝的……
于是谷懿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没边……
就这样,我们三人的身形,连同谷懿吹的牛逼,一道隐没在夕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