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石墩旁的红梅开得火红一片,白雪积压在花叶之间,胖麻雀飞落枝桠上,“咔擦”一声脆响,雪与花纷纷落下。
离大年三十还有七天,燕子楼的生意闲下来,一年中租住在阁房的租客公子、仗剑侠女们也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天字一号房里却住下一位少年,足足预付了半年的租金。
那天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燕子楼来了新客。
那人提着一个磨出襟花但依旧结实的翻皮羊毛大包。虽然戴着遮住半张脸的蓑衣帽,却不难看出他那经过风沙打磨而成黝黑蕴红的肤色。头发也不梳理,额前的刘海快将眼睛遮住。薄唇紧闭,只有当小奴询问时才会憋出两三句怪腔怪调的回答。
阿九站在天字阁一层的拐角处,正准备出去晨练的她打着哈欠。
看见这个略高过她的男子闪进天字一号房中,重重地将门关上,又锁了暗盒。
房中的烛光很快亮了起来,朱红色窗纸上的孤影只是随着风吹动的烛火动一动。
阿九不以为意,她对过年没有期待,甚至没有触动,就如在这里的一千四百多天一样的平凡。自然也不会理解在此团圆佳节,独自一人栖身于旅馆的哀愁。
阿九所谓的晨练,是快速步行到春溪武馆,将五百多个梅花桩走一遍。春溪武馆连着郊外的一缘斋,五百多节梅花桩有的打在平地上,有的打在山峭上,有的打在湖底,只比湖水高出三寸。这五百多节梅花桩连成一条蜿蜒的路,正好通向蹲着一对石狮子的一缘斋正门。
阿九每日必来走上一个来回。第一年的时候,她跌落湖中好几次。
夏天湖中这条路美极,一路都是红比骄阳的荷花和翠似温玉的荷叶。这时跌落水中,只当是玩水了。
到了冬天,湖面只结成一层薄薄的冰,不幸入水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抽搐起来,待恢复知觉,再爬上岸。厚厚的貂裘泡了水,她只觉得又拖着一个自己在走路。
于是,少穿衣物,轻装上阵已成习惯,不知不觉肃风刮面而过也不觉寒冷。
现在这个少女,熟练地踏桩而过,晨风挟雪,吹起两颊落下的青丝,雪花绒绒化在发梢。阿九一袭青衣,与背后一片竹林相映。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山涧长着一颗怪石松柏,虽然扎根在悬崖峭壁石缝之间,这棵青松却最引人眼球。她为回到漠北付出的每行泪水,每一个昼夜交替的清晨与日暮,还有这棵青松,都在提醒自己“任重而道远。”
阿九抽出缠在腰间的银白色腰带。鱼鳞状铁片暗处用紧密软络丝相连,红珊瑚白玉扣实则是手柄。腰带分正反面,也形成了链子的阴阳两面,当围成圈时刀锋相合,自动形成阳面,与寻常腰带无异。脱落下来时,鱼鳞尽张冷锋毕露,阴面锋利无比,一旦脱离模型状态就可以任人挥舞,放收自如。
终于来到门前竹林,她只是轻跳而起,手中软链所到之处,竹叶仓惶而落。不足一刻钟,最顶端的枯老竹叶已近被修剪的差不多,一片竹林也潇疏不少。阿九收手,将软链重新绕在腰上。
一缘斋主人嘱托阿九闲时修剪下门前的乱竹,下次再来,就可以为她讲解庄子《秋水》。不得不说,教书先生上课非常认真仔细,但是和老顾聊天更有意思,往往就是在两人嬉笑怒骂中天光暗尽。但是今天,一缘斋的大门却紧闭,连门前挂着的木鸟架都被挂进屋里。
阿九走到窗前,茂茂兴奋地叫道:“傻蛋,傻蛋!”阿九弹出手中的小雪球,茂茂浑身绿毛油光水亮,雪球打在头上,茂茂抖起翅膀,飞走时喊到:“强盗,强盗!”
“这只怂鸟,还指望问两句,挨了打就跑。”阿九踮起脚往窗内望望,炉子上还熬着中药,老顾人却不在。稍暗处炉火边的藤椅上,却端坐着一个人。屋内实在太暗,只是火光照出那个人侧脸的剪影。
阿九心中不悦,明明有人在还听见自己和茂茂的打闹,却没有反应?
她跑到门前,大声说到:“屋内有人吗?老顾在不在?我是阿九啊!”
屋内没有动静。
“老顾!老顾!”这次,她开始敲门,引得茂茂一阵乱飞,在空中乱叫“有人,有人!”
屋内依旧没有反应,“老——顾——!”阿九拉长声音大喊。
“诶,这呢,我隔着两个山头都听见你的声音了。”坡上,老顾背着一背篓的草药走下来。一缘斋,偶尔会作为义堂的存在,为一些贫苦百姓看病。
阿九得意地指向竹林,“老顾,这次修的好看吧?你答应过我今天讲庄子的《秋水》,走吧走吧,进屋。”
老顾开门后,只顾着关心自己的药炉。
“阿九啊,这位是紫岚公子。”他走到药锅边拿筷子戳了戳,深深地闻了闻,“紫岚,这是燕子楼的小杂工,阿九。”
刚听见紫岚两个字,阿九的目光就移向了火炉旁盖着裘被的男子。
章紫岚身着月白色竹节底纹锦衣,内里是玄青色的绸缎长衫,打了百褶的样子,从脚侧两边露了出来,他只是伸出双手在炉火旁,静静的烤着火取暖。头发垂在脸颊两侧,象牙白的发冠只束起一半头发,橙红色的火堆照在他平静的眼眸里,只是他的眼神并不像火堆一样温热。
天底下是不是所有叫紫岚的人,都是一个样子?阿九心里打起小算盘,她径直朝火炉走了过去,坐在了相邻的藤椅上。
“紫岚公子,你好像很怕冷?”他即便穿了这么多厚衣服,脸色似乎也不好,文弱书生一个罢了。
“近日受了风寒,嗓子有些不适。所以姑娘适才一直在叩门,我也未能回应。”章紫岚淡淡的说道,指节分明的双手搓了搓,又翻了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