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抬头扫了渺歌一眼,她正低了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陆老夫人不满地看向渺歌。
“听说奶奶正在为她聘嫁,是否已有合适的人家?我衷心地祝她幸福。孙儿见淇。”
白小娜再看她时,她已抬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垂落。陆老夫人的目光由不满转为惊诧,而后马上恢复了正常。
陆见深盯着白小娜手里的信说:“可以把信给我看看吗?”
不等白小娜开口,陆老夫人便说:“小娜,把信给我,咱们先吃饭,信以后再看吧,”说着收了信,“吃呀,菜都要凉了,齐妈,去厨房看看寿面好了没。”
“哎呀,姐姐,你怎么又哭了!”金小乔给吓了一跳。
“我……我不舒服,先回去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推开筷子,跑了出去。
陆老夫人“哼”了声,“真是不懂礼数,不要管她。”
大家都觉得有些别扭,但仍重举了筷子。
唐旭没有动,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眼神冷漠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风夹着土腥气掠过,天阴沉得像旱涝时农人的脸。
飞瀑身上的伤痕杂乱而丑陋,一连几日,它滴水未进,即使渺歌把豆子拿在手里送到它嘴边,它也不肯移动一丝一毫。它伏在这块曾经站立而最终倒下的地方,整日闭着眼睛,像在等待着什么。
又是一阵风,乌云里隐隐透出一团团雷声。飞瀑忽然睁开眼,褐色的眸子闪着坚毅的光芒,它弓起前腿,后腿用力一蹬,竟轻而易举地站了起来,几绺稀疏的鬃毛飘动着一种寥落的壮烈。它高昂着头,长嘶一声,向路上小步跑去。
“渺歌,渺歌!”唐旭拦住她,“那不是真的,见淇不会这样的。”
她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渺歌,你说话呀!”他着急地看着渺歌。
“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她失控地喊,“我在这里一天天地等,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等来的会是什么!你告诉我啊!”
她甩掉唐旭的手,却晃了一个趔趄,唐旭忙又扶住,心痛地看着她,“渺歌,你为什么不肯对自己好一点?”
“我可以吗?”她哀怨的声音游丝一样缠绕在他耳畔。
风蓦的大起来,仿佛一下从地下扑出似的,空中浓云密布,一阵浑厚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
“飞瀑,是飞瀑!”
渺歌吃惊地望去,远处正掠过一条白色的影子。“飞瀑!”她撇开唐旭追了过去。
风更大了,刮得沉重的铁门也咯吱做响,门上的金狮门环更是一刻也不肯安静,门房赶出来关门,刚关上半面,听得一阵马蹄声,回头看时,不防给撞了个踉跄,好容易站稳了,摸着头道:“这老马,可是疯了!”
不觉赶了半炷香的时间,前面是一道深渊,百丈有余,飞瀑竟向那里奔了去。一时狂风住了,静得好像沉睡着一般,只有粗糙的马蹄声迅疾地敲击着耳膜,听来格外清晰。
眼看近了崖边,却不见它有半点迟疑。霎时飞沙走石,风如狮吼,只见白剌剌一面闪电掀过,空中便轰地砸下一个霹雳,震得脚下的山岩颤如筛糠。
马蹄声蓦然而止,一条白影在崖边一掠,恰似贯日白虹。
暴雨铺天盖地而下。
唐旭震惊地僵在那里,脑中仍雷声一般隆隆地轰响着,他强使自己定下神来。
渺歌静静地站着,静得使唐旭不由地担心她随时会失声痛哭,“渺歌,雨大了,回去吧。”
“你先走吧。”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似乎不过是出来散步,她说着转身慢慢走去。
“渺歌,你去干什么?”
“你回去吧,我自己走一会儿。”她梦呓一般,头也不回,唐旭只好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雨已住了,暮秋时节竟有这种来去匆匆的骤雨也甚是奇怪,太阳熟透的浆果般挂在天上,什么都是亮晶晶的,甚至尘埃,甚至低矮芜杂的坟头,甚至粗糙的石碑,甚至碑前的人儿那无泪的眸子。
“渺歌,回去吧。”
她木然地摇摇头,轻声说:“见淇什么时候回来?”
唐旭心里一颤,到这个时候,她还是忘不了见淇,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想的、问的还是见淇。他怜惜她的痴,又恨她的痴,就像他有时候恨自己,又舍不得放弃。
想着不觉脱口而出:“他不会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一惊,手臂不自觉地抬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那早已失了踪影的声音。
渺歌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她定定地看了唐旭很久,实际上她混乱的大脑甚至未经思考就接受了这条信息,“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知道……”
她眼中莹莹地打着旋儿,唐旭看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流动,然后垂落,一滴一滴地消失,就像他即将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猛然一阵恐惧,这恐惧凝成冰冷沉重的一团,压得他几乎窒息,他努力将它拥出自己的喉咙,同时被拥出的还有他几年来的心情所制造的。
“渺歌,你跟我走吧。”他一顿,似乎要等待她的回来,但马上又继续了下去,“几年前,见淇也是在这里找到了你,他把你带走了,带出了我的希望。现在,你不快乐,在陆家你永远不会快乐,那里埋葬了你太多的东西,我可以保证,在唐家,这一切绝不会重演,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认真地看着渺歌,她心里一阵酸楚,想到的却仍是见淇,他的眼神多像那天见淇在马厩旁的,他说:“如果有你在身边,我就不会落寞。”
见淇,现在我不在你身边,你是在落寞吗?
“我不能走。”
“为什么?”唐旭其实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仍不愿就此放弃。
渺歌恬静地微笑着,恬静的,然而却坚不可催,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答应过他的。”
唐旭蓦的呆在那里,似乎她在他的楼阁即将完工的时候告诉了他一个毁灭性的疏漏,于是那幢建筑轰然倒塌,剩下一堆收拾不起的残砖破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