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城,京街。
涌动人群,肩摩毂击。
在榜墙百米外前不久扎了个戏台子,说起这戏台,也是汴城的一大特色,开张不过二月中当,这撑台的顶梁柱,便换了一拨又一拨,先头唱的西厢记,再到梅花烙望青梅,这唱曲儿的青年姑娘们,也是走了一批换一批,这一个个肤若凝脂国色天香的年轻姑娘,不光生的俏,嗓子跟黄鹂吻过似的,字句戏腔都透着一股妩媚,迷得那些个达官显贵个个神魂颠倒,脱下乌纱恨不得天天泡在这戏池子里,这一来二往,不知哪位权贵先起的头,出生卑微如何?生的绝色,自然便能得到大人的垂涎,于是,这最早批出去的姑娘们,多半都成了某位贵人的第几任家眷,再不济,也是个小妾,虽没名分,也是过的衣食无缺,比起这每日浓妆艳抹强颜欢笑,总归是强了不知多少倍。
而此处,便是那些流传甚广版本的集汇之地,这个戏台,一方给人唱曲儿,而另一方,也在把这关于某户某处人家的传言,翻个身,再次散播出去,而这散播的内容,多半也是从一些贪杯的客人嘴里挖出来的。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黑心老板,烧酒参水,白酒兑汁儿,好生的戏台,硬生生成了个不良饭店和广传流言的说书堂。
曾有尖嘴的,在白水中竟吃出了头发丝儿,回想那场景,那头发跟蚯蚓似的似爬满了那人五脏六腑,猛起身扫袖嚷嚷着就要赔偿,小二唤了老板,也不知那老板跟这顾客说些什,最后那人是心甘情愿走了,只是以后,再也没出现过,这翻谈话是否促成两人共识并不得知,而如今那姓顾的老板,背后好几家大户撑腰的,一般人是万万不可得罪。
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则类似某某某抵后台,散了百万真金铺路,顾大老板如此横行霸道等证据确凿,甚差点搥实之际,这大名鼎鼎的顾老板,竟被举报,收买官权的同时,还荒唐的牵连了几桩命案,不过短三日,连着八代祖宗被吏部查了个王八盖子底朝天。
一举侦,往日得罪的乡平,跟雨后春笋似的,一股接一股的冒,没日没夜守在衙口,知县终究也对这如此阵仗的民愤沉了心,三根令箭甩地!判决,三十大板,终生收押不得释放!
而这只开二月多的戏台,群龙无首,本应抄了地盘充公,奈何昔日被带走的美人们不少入了大户的籍,甘愿出万两黄金,保住这个她们爱恨分明的地儿,可还没等这几位夫人凑够了这把钱,其中一位夫人大手一挥,抢先一步,数百张万两银票摊折,猝不及防给那知县砸了个平地雷。
国库填充,帝王一欢心,赏了块桃木乌鹳匾,事后得知,那挥金如亳的貌美夫人,竟是自个儿五儿子的家眷,这老五素来偏爱风雅素衣,瞧着也是与世无争的模样儿,没想这生平第一回亲自寻到的姑娘,是个有胆有识的奇女子。
可这事儿还没完,知晓这位奇女子的身份后,县衙盘点这庞大的财产,整理了地契房契,亲自上门,给这位夫人送去,在人家大堂约莫等了两柱香,三杯龙井颤巍巍的抖湿了胡子,这位夫人才徐徐而来,可这手还没沾上契纸,皱着黛眉,轻撇,便吩咐小厮,速送往镇南将军府!
县令一听,血气一翻,差点当场昏过去!
没过三日,大街小巷,便传,将军府世子林戈与放荡寡妇林彩萍的婚约,由将军府主母,林戈亲母主婚,而这接亲的喜堂,便是先前抄地,五皇子赠予将军府主母后焕然一新的戏台子。
如今,这戏台改头换面,名曰,東瓷阁,乃镇南将军府世子林戈之妾,林彩萍之闺阁,而被世人唾弃不屑的野种林华,林戈亲自呈上信物,此子乃是他与四年前一女子萍水相逢所诞,单字华,乃将军府单系血脉传承,皇亲国戚,尊贵无比,若往后谁再敢说华儿是野种,将军府绝不姑息!
世人皆知,这林华,从小便跟着林彩萍长大,这林戈这么一坦白,昭告天下自个儿有个四岁的儿子不算,这儿子的生母,究竟是不是林彩萍,他绝口不提。
这下,本就名声狼藉的林彩萍,被外头的流言蜚语形容成了为了嫁给林戈那是从四年前便开始处心积虑,谁知那四年前生了林华的女子是否惨遭毒手,众说芸芸,倒也没个人出来喊停,这林彩萍,刚过了门儿,便被安排住进了这東瓷阁,距离跟着将军府是没有五里也得有个三里地,且这郡主,持完仪式后,只留下两个丫鬟便带着儿子轰轰烈烈的回府去,连顶毡轿都没剩。
这林彩萍,怕是刚完婚,便成了弃妇,这隔得几块地,一不留神,连人心都远了去。
忆罢,面前这人,佯做痛心垂头,重叹,这气叹的欢心,嘴上念叨的可不少。
“那天之后,再也无人见过林彩萍,这放荡寡妇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哪怕是个妾,没毛的孔雀和丰满的乌鸦,终是一个吃糠,一个喂饲,你别看这林彩萍如今很落魄,到底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语罢,端起铜盘,转身之刻,似有一股风伏脸,冷清之感徐徐,忽的想起方才那人似有似无的熟悉感,男子回头,余光轻掠入席之位,那人已不见身影,连带那只怪异长相的黑狗,再回首,见账房小儿铁青着脸,死盯着自己,他挥手招来门口俩壮汉,尖锐的嗓音像许久没磨声的唢呐。
一番解释,男子才反应,那临时拼桌他自认相谈盛欢的年轻人,不光喝了他的陈年酒酿,吃了他的花生粒儿,之后长发一甩,便走了个天高地远。
此刻若说脸色铁青不太恰当,掏钱袋子的脸是青,铜板数了数递出去时,那脸就化成了锅灰,刷三层都刷不透。
更生气的是,他数来仅剩的铜板子,眼瞅着就要被那账房收屉,那账房眼一尖,蓦一把攥了他衣领把他拎回来,嚷嚷着他个穷鬼,一个铜板还要拿假的凑数。
踏门而出的那刻,三更天已过,温伏燥热,延绵笼纸。
男子无奈扯开被茶水打湿的儒袖,抖落烟灰,而系腰带时,却被一枚金黄的铜板吸了视线。
这便是那吃免费餐的年轻人留下的报酬,周无刻字,方孔,相比普通钱币,颜色颇为显眼。
可这只是一枚假币,连乞丐都不稀罕的破玩意儿,能有何用?
一想起今儿被掏空的钱袋子,作势扔的手心不甘情不愿收回,撇嘴,想着还是留着罢,等下回再遇到那人,非得连本带利收回来不可。
世事难料,这白衣男子何曾想,不久之后,他便用这铜板,换了个无续延绵的噩梦,不过,那便是后话了。
眼下,他拐入一条石砖街,数了三家,敲响了第四户的门,门内,睡眼惺忪的女人开了门,本作势说教,却被男子褴褛的衣物惊的无声。
瞧见女子无神的双眸,男子面色一沉,眼中遍布阴霾,片刻,在她惶恐的惊呼中,推门而出。
稀月淡素,亮了一方足袖,本素雅的白,染在汤水污渍之下,竟衍出一抹奇异的黑。
似是想起了什,蓦转身,循光,约莫步行两炷香,仰望暮夜,隐隐可见,一栋足有两层之高建筑,隐没在晦涩的黑暗中。
无灯,无光,忽的忆起婢女释,林夫人不喜亮,白昼布帘遮窗,夜间不掌灯,夫人说她不出门,所以,没有买烛火的必要。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