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荷,”祝春时一边轻推着俞逖往罗汉床上坐,一边喊住人,“你去厨房要些小食来,今早草草用膳,又过去这么半天,只怕肚里都饿了。”
圆荷哎声应了,退出去时就瞧见泻露身后跟着个上了年纪的婶子进了院里,她也不好去打招呼,招呼着绿浓自往游廊那边出去了。
这边厢俞逖刚翻了两页的书,就听见门口说话的声。
祝春时也顺着声音看出去,只依稀能瞧见是泻露青布的裙边。
“奶奶,王嬷嬷来了,说要给奶奶磕头请安。”
祝春时搁下手边的册子,看着俞逖笑了两声,不好叫人直接进来,也不好让人就在外头磕个头了事。
她起身去牵俞逖的手,把人拉进碧纱橱内,叫他在窗边的绣榻上,又将书和热茶一一搁在旁边小几上。
所幸屋子里都烧了地龙,也不必担忧临时换了挪地染了风寒。
俞逖面色不解的看过来。
祝春时弯腰附在他耳边细声道:“劳六爷委屈委屈,我和嬷嬷说完话就好。”说着就直起身来,朝着外面道:“请嬷嬷去暖阁里坐了,我这就出去,巧莺,去奉茶来。”
俞逖抬头看她,也明白她这番行为的用意,并不觉得奇怪亦或者不理解,见祝春时看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等对方转身要走出去时,更是握了握还牵在一起的手,在祝春时回头的时候轻声道:“若有不方便的,就叫我。”
祝春时心里微暖,朝他颔首应下后出去。幸好今日回来后她就先换了套家常衣服,只是碍着新婚,仍旧是大红大紫镶金丝银丝的缎子。
暖阁和碧纱橱虽然说是左右间,但间隔也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暖阁外用一座大理石底座的檀木透雕山水花鸟十二扇屏风隔开,里面是可供休息的罗汉床贵妃榻熏笼等物,外间则是日常待客喝茶,早上俞逖起来后便是在这边坐着看了两页闲书的,寻常说话动作都不能瞒过屋子里的人。
祝春时从碧纱橱内出来,绕过那扇屏风,入目的便是位四十出头,圆脸富态的中年妇人,身上穿了浅蓝对襟袄子,茶色的棉布褙子,头上簪着两三只银钗,打扮虽不富贵,却很体面整洁。
“这就是爷的乳母王嬷嬷吧?”祝春时笑着走上前,语气和善的道:“方才爷还同我说起,儿时多亏了嬷嬷照顾。”
王嬷嬷诨名翠枝,年轻时也是长得极为标致的媳妇,不然也不能被选进伯府来当差,自打奶了府里六爷之后,她便没吃过什么苦,虽说比不上太太姨娘们,但也是仔细养着的,再有六爷大了后独住一院,她因着乳母的身份就更是一人独大了。
前两年她家里有个出落得十分貌美的姑娘,便想着近水楼台的给俞逖做个贴身丫鬟,若是得了青眼,未必不能飞上枝头做个姨娘主子。但这想法刚提出来就被俞逖拒绝,随后还请了邓姨娘出面给她那闺女指了户好人家,她虽说百般懊恼,但最后也只是认了。那之后她心里也没了这些念头,只盼着多多做事捞些银子就好。
如今俞逖好容易成了亲,王嬷嬷心里还没准备的时候,连明那两个小子提前就来要账簿钥匙,虽说知道是俞逖的吩咐,但她心里仍不得劲,推脱了一番没把东西拿出来。没想到今日也不过成婚第二日,新奶奶身边丫头也紧赶了来,王嬷嬷暗嗤这六奶奶心大眼大,屁股还没坐稳就想拿权了,她寻思如何也得来瞧瞧才是,索性一道跟了过来请安。
“见过六奶奶,老奴给六奶奶请安了。”乍一见还不觉怎么着,但王嬷嬷多年下来也是有些见识的,急忙从绣凳上起身就跪要磕头。
“嬷嬷这是做什么?”祝春时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把人扶起来,“你是六爷的乳母,说起来就是半个长辈,便也是我的长辈,哪有长辈拜晚辈的道理。”
“礼不可废,您是奶奶,我是下人,自然该拜,便是六爷在这,也是这么个道理。”王嬷嬷及不上祝春时的力气,况且她话虽如此说,却也不是真心想要跪下磕头,就顺水推舟的起了身。
“礼都是给外头人瞧的,把这门一关,咱们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祝春时笑盈盈的扶着人坐下,又使了眼色给旁边站着的泻露,随即自己也坐在罗汉床边。
“按理来说,该我请嬷嬷过来吃茶的,但今日匆忙,只怕折腾了嬷嬷,便想着改日再见。但方才和爷话赶话的提到了,说嬷嬷自来都在院子里操劳不得闲,以前是没个正经主子,爷又不耐烦管这些事,所以没办法只能请嬷嬷帮忙。”祝春时话说的含蓄,又见巧莺送了热茶来,“嬷嬷吃茶。”
王嬷嬷也笑:“是爷有心了,时时刻刻都念着我这把老骨头,从前爷也说过这些,但我总想趁着还干的动的时候多帮衬两下,也不会弄出什么纰漏来。”
“嬷嬷说得是,我在家中时,母亲管家也有乳母嬷嬷在身旁帮衬,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还是要有能说得上话的在旁边提点才好,不然总有看顾不周到的地方。”祝春时吃了口茶润喉,抓了捧着东西走进来的泻露问,“昨日忙累了,今早也不得闲,也该打发人去问问冯嬷嬷歇好了没?总不能耽误了咱们院子里的事。”
王嬷嬷本以为三两句话就拿捏住了祝春时,心底有些轻蔑,毕竟她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赞同自己先管家吗?
然而听见后话,她挤着笑:“冯嬷嬷是谁?太太新拨过来的吗,我竟不曾听过。”
泻露搁下东西在桌上,温声道:“冯嬷嬷是咱们奶奶的乳母,出阁时跟了来做陪房,我们太太怕姑娘年纪轻不晓事,很多事情都没经验处理不好,就想着让冯嬷嬷跟在身边伺候,凡事也能提醒,说的话也比我们这些小丫头有用些。”
祝春时觑一眼王嬷嬷的脸色,只当不曾看见,推了面前的盒子过去,“听爷说,嬷嬷才得了小孙女,正是玲珑可爱的时候,我虽没见过,但听了心里也欢喜,也顺道沾沾喜气,这些东西不是什么贵物,但拿给小孩子顽还凑合。”
王嬷嬷面色青白变换,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她管事本也不是正当的,只不过仗着从前院子里没有正头奶奶罢了,如今祝春时硬话软话都说了,若是再硬着头皮不给,只怕惹人笑话。
然而要王嬷嬷轻易交出这么个有油水的好活计,真是宛如割肉一般,心肝肺哪哪都疼。
“劳奶奶费心,改日我再带了小丫头过来给您请安。”好容易憋出这么句话来,王嬷嬷心气都有些不顺,想了想又咬着牙道:“来了半日怎么不见六爷?我也该去给爷请安,便是这账簿钥匙,也得交给爷才好,再由爷递交给奶奶,如此都不出错。”
祝春时心下好笑,但也不违王嬷嬷的心思,施施然起身:“那嬷嬷再喝盏茶吧,我去请六爷来。”
泻露手脚利落的又给她斟了杯热茶。
王嬷嬷左右瞧瞧,从前来屋子里,除了平明连江外就极难见到旁人,摆设也简单,没有人气空旷得很。现在不仅摆设大变样,各处都放着时令的鲜花瓜果,放眼望去还能看见打扮得俏丽鲜艳的丫头,鲜活有生气。
不过也因此,使得她根本不能起身去追祝春时,也不能由自己去找俞逖,只能被几个丫头紧紧盯着坐在绣墩上喝茶。
祝春时走进内室的时候,俞逖听着声响放下书望过去。
“六爷可都听见了?王嬷嬷还等着呢。”祝春时故意拿话挤兑他,脸上笑意也多是促狭。
“听见一些,不多。”俞逖笑着轻声道,起身就要去牵祝春时的手,“麻烦六奶奶了。”
祝春时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伸过来的手上,递过去的瞬间就收了回来,转身掀帘出去了。
指尖滑过的余温还停留在手指上,俞逖收起手掌轻捻了捻,看着祝春时的背影轻笑,摇了摇头也跟在她身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