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几柱香,在生香绮罗中,若秋领着一个中年男人来了,那男人身材高大且健硕,很难看出,竟是一个医士。
他挎着有他半个腰那么高的药箱,脸上风霜已经苍海桑田,可见极有经验。
“主夫人,主君好。”曾氏行了礼。
“你去给若蝉瞧瞧,她是不是患了病。”卢氏开门见山,“若不是,仪丫头欺瞒高堂,那就是…另当别论。”
曾氏看到在地上哭泣的若蝉,走到她身边去,“请姑娘将手伸出来。”
若蝉将右手伸出来,露出小半节光滑的手臂,“先生…”她轻轻地呢喃,神色紧张。
“放心好了,老夫看病捏脉可准了。”曾氏安慰她,“但也不会叫你蒙骗了主夫人和主君。”
曾氏在若蝉手腕上覆了层纱,随后替她把起脉来。
曾氏在摸到她脉象的那刻,原本自信的脸上竟出现犹疑。
“姑娘…脉象孱弱,甚至非常紊乱,的确是病重之人的脉象…”
众人一听,当即确定下来,原真是患了重疾。按照柳府的规矩,这种时日无多的下人是直接贴补了钱就遣回乡下去的,是原老太太定下的规矩。许是因为原老太太,也就是现下萧氏的婆母,当时是穷苦人家出身,更能体谅下人的不易。去世时,她叮嘱了柳元,这个规矩是沿下去,不可更改的。
她死前时,有种伤感:“原来不光是乡野之家,洛京城里也一样,山色花影,一点也不见憔悴,只是洛京里,没有我的那枝花了。”
大家并不明白,“那枝花”指什么,只有跟她几十年,一起从临伏处来的何玉芳知道。
何玉芳是老太太莫亚凤的好友。
说起来,莫亚凤这一生,实在很传奇。
永康十五年,灾荒。
乡野临伏,一般的农家人已经开始劳作,二月已经进入春荒,这个时候的农家人已经肌肠辘辘,想要播下新的麦种,却没有…
莫亚凤长得漂亮,只是脸上总是脏脏的,黄泥土粘在她的脸上,仿佛成了疤。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里面却是渊深的渴望…
她已经几日没有吃到一粒米了,临伏的这个小村庄遇百年难见的大荒年。没有人有心思像京城里那般春花秋月、伤春悲秋。
这一年,却是莫亚凤奇遇的一年…
“窅娘…快随我来!”有个老妇人扯着嗓子,“想不想吃饱了,还这么直拗…别人就是下跪求我都不给的好事呢。”
老妇人长销骨立,皮肤晒得黝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才有点神采,抛去眼睛不看,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里的女人,除去地主家,大都如此,临伏受灾最为严重,平常日子都已经十分贫乏的村庄,根本无力支撑如此的灾难。
九月的秋露凝重,挂在枯叶上,是秋瑟缩的眼睛。
村里有点气力的男人们,甚至年逾六十的老头们,都纷纷拜别家乡,去谋生路,于是,永康十五年的九月后,临伏乡就只剩下了一些女人们和幼小的孩童。
莫亚凤和何芳都留在这片土地上,而来找莫亚凤的老妇人是媒婆……
村里的人都喊她“新月婆”,因为老妇人的脸颊处受了刀处,最后血淋的伤口愈合,凝成了月牙的形状。
那道小小的月牙巴痕,让她成了剩妇,
没有人愿意娶“新月婆”。
听说,“新月婆”自从脸上留了疤,脾气也变得不大好了。
她三十岁以后发现自己真的嫁不出去,就开始做媒婆了。刚及笄的姑娘说亲,给像她一样大年龄的姑娘说亲……
最后不管怎样手段,姑娘都嫁了出去。
“新月婆”这个不太好的称呼,最后成了她的荣耀。她的本名,莫亚凤也不知道。
日月影从光外过,山河形静向中分。到了夜晚,临伏这处乡庄就更显得荒凉了。
莫亚凤此年已经十三岁了,穷乡僻野,却还是有天分地长出了出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