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用不上一点力气。
他感觉冷，僵硬的手指不听使唤，意识也开始不清楚。
可是痛却越来越明显，痛苦是吊着脖颈的白绫，一寸寸收紧，无法呼吸，全身痉挛。
他现在一定很丑陋，很狼狈。
不要。
不要这样结束。
他不要这种结局。
凭什么？
凭什么！
老天不公。
凭什么！！！
沈惊游用力捶打着坚硬的地面，砸的手骨生痛，踉踉跄跄地重新站起来。
喉结滚动，唇齿间的血腥气又因为他自虐的动作更浓厚了一些，血涌上来，他便咽下去。
挨着墙边一步步地走。
走了半个时辰，港口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可他已经直不起腰，于是解下佩剑，撑着身子往那里挪。
他原本还以为……
原本还以为当初和芙蕖最后一次见面，很快还会再见的，就算生气不想理他，是他活该的，可不应该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看见了上一世的所有，遍尝了芙蕖的痛苦，明白她那些对他的仁慈有多大的重量，她比想象中，比所有人都好，好的不得了。
所以，那么好的芙蕖，能不能给我一点怜悯。
至少，不给我赎罪的机会，至少，要见一面。
我以为当初不是最后一面啊……
怎么能让那么痛苦的时刻成为我们的最后一面？
若我知道指尖血的强迫会让我们此生无法相见，我就是下地狱也不会让你喝的。
沈惊游凭着不甘心，凭着舍不得，凭着愧悔和痛苦来到了港口。
但是船开了……
他脸色死灰，下一息扭曲地笑了起来，“不可能，不会的。”
“芙蕖，不会的。”
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地狱里。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一起走？
我想和你一起走，远离人群和憎恨。
我错了。
“芙蕖，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把我也带走啊！”
“芙蕖，求求你了芙蕖……”
“我是你的，我想我是属于你的……”
沈惊游扔了佩剑，走进才解冻没多久的春水里。
寒冷刺骨的水打湿了他的衣衫，走一步，水就更深一分。
湿冷的感觉让他晕眩，可是迷雾之中，近在咫尺的船，是他此生的归宿。
又带给他无限的希望。
只要芙蕖能看见他，能听见他，他就可以……
“等等我，芙蕖。”
“求你等等我！”
沈惊游满脸的泪，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冰冷的水中，琉璃珠蒙尘，再多的泪也洗不干净。
“姜芙蕖！”
他撕心裂肺地站在水里大喊。
怎么就不停下来，怎么就追不上呢！
港口的人都以为他是疯子，对他指指点点，有好几个人在犹豫要不要救他。
可沈惊游听不到回应，看不见船停，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他跌倒在刺骨的寒水中，红色的血顺着胸前伤口涌出来，千丝万缕的红线代替他向前奔腾。
等等我。
红线代替他的脚步追逐着神女的再次怜悯。
*
姜芙蕖坐在船舱的软榻上，靠着垫子，膝盖上拢着毛毯，闭着眼睛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霍瑾抱着剑站在一旁守着，芍药和石榴跟在一边伺候着。
王岭恍惚中觉得，今天是姜芙蕖又一次游船。
但这次，不会有姜云夏把她推到河里，她不会被迫救起重伤溺水的沈惊游，往事不可重现。
旧梦不再重温。
姜芙蕖缩了缩身子，霍瑾便将毛毯盖到小姐胸前。
“说别的故事，这故事太长了，不好听。”
姜芙蕖嘟囔完，说书先生赶忙换了另一个。
可另一个故事的开头才听了不到十个字，姜芙蕖就被那难听的尖锐的唱调弄的心神不宁，睡不着了。
她摆摆手叫众人散了，开了窗户，望着岸对面。
霍瑾有些晕船，表哥奔波了一整天也累了，芍药和石榴待在自己的船舱里说着新奇的故事，说书的先生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有表现好，惹小姐不高兴，独自翻找话本子想要找到更好的下次讨小姐开心。
烟波浩荡，江水滔滔。
姜芙蕖看见了一片迷雾，“真是糟糕的景色。”
她嘟囔了一回，跑到霍瑾船舱里给他扎了几针，对方的晕船症状有所缓解。
她于是开了窗，趴在这边看风景。
但见璀璨烈阳，江面红黄，风清气爽。
“这才是好风景呐，京城果然不是好地方。”
姜芙蕖感慨道。
霍瑾忍着难受附和，“小姐说的对。”
“笨蛋。”
霍瑾没听清，“小姐说什么？”
“我说姜芙蕖是笨蛋。”
霍瑾点头，“嗯，小姐说的对。”
姜芙蕖于是真的生气了，“小姐给你治病你还说我是笨蛋，你才是笨蛋。”
霍瑾，“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霍瑾，你真有趣，要是阿宝在就好了，阿宝一定会说小姐不是笨蛋，别人才是笨蛋。要是海棠在就更好了，海棠一定会说，小姐就算是笨蛋，也是最好看的一颗蛋。”
姜芙蕖抱着肚子笑的心情舒畅，“晚上我们吃烤鱼好不好？”
“好。”
“唉，这样好的人，竟是木头。”
“嗯，我是木头。”
“可是霍瑾，你知道你可以当皇帝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当皇帝？”
“当不好，不习惯，还是和小姐跟阿宝在一起比较适合我。”
姜芙蕖趴在窗口点头，太阳晒红了她的脸，健康的肤色下，是一双亮晶晶的杏眸，“我觉得也是，等我们找到阿宝，我们三个浪迹天涯吧。”
霍瑾和她一起趴在窗口，闭着眼睛晒太阳，清秀的脸沐浴阳光，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暗影，他舒舒服服地点头，“嗯。”
从今往后，都是好日子了，霍瑾。
*
重伤昏迷的沈惊游沉入水中。
没有下一个姜芙蕖来救他。
他往下沉，一直沉……
红色的血线追不上那个向着阳光被众星捧月宠着的姑娘。
上一次在国公府，真的成为了最后一面。
弥漫着他一生的偏执和遗憾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