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玉整个人都懵住了，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小姐死了。芮玉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死这个字眼，却是自己的姐姐。

两个多小时前，她还搂着芮玉说将来嫁人要嫁像大姐夫那样好脾气的男人，要多打听，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要自己拿主意，多听大姐大姐夫的，不要急，一旦嫁错了，就是错一辈子。

小哥嘶哑着喉咙哭喊着扑上去抱住小姐，一腔呜咽悲鸣惊醒了芮玉，大哥猛然转身，抬起拳头死命打小姐夫，拳头像雨点般落下去，大哥的眼泪也像雨点一样掉下来。小姐那个婆婆也假模假样的扯着长音哭嚎起来：我可怜的娃啊，我的好媳妇，恁就想不开，丢下个吃奶的娃可咋办？芮玉胸腔中充满愤懑、痛恨，牙齿磕磕震动，浑身发抖：

“你就是懦夫，你们都是懦夫，你们就不配做男人，不配做大哥，小姐下午回来，你们屁都不放个，现在人给打死了，你现在打这个畜生有什么用？”芮玉眼珠暴突。回头爹也跌跌撞撞的跑来了，芮玉指着爹说：“杀人凶手！你就是杀人凶手，是你逼我姐走，是你害死了我姐！我姐就是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让你们偿命！”

芮玉抓起门后面的扫把，扑向小姐夫，豁出力气死命的砸，后面有人来拉她，芮玉回头看见是那个婆婆，又开始没头没脑的砸这个坏女人，扫帚砸在女人头上身上，心头的恨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扫帚打折了，打散了，恨却越来越烈。芮玉轰然栽倒，晕了过去。

小姐死在外面，是喝药死的，小姐夫家不让她埋进祖坟，说是生的是丫头没生出儿子，又是恶死，要拉出去埋在荒滩野郊。爹这次怒了，带上本家十来个子侄去小姐家，两家人大闹一顿，逼着他们按着祖制发丧，让小姐夫举丧锤、端丧盆，穿孝丧，小姐最终葬入他家祖坟。

芮玉说，小姐肯定不愿意葬进他家祖坟，她宁可葬在荒郊野外，远远的离开那家人，可爹说：谁家的人回谁家，葬在荒郊野外，要做孤魂野鬼，以后小孩长大总能有个给她妈烧纸的地方。

小哥嘟囔一句：你就是要面子，为了面子，活的时候逼姐走，死了还逼她去不想去的地方。爹这次没有发火，垂下头没吱声。

姐走后不到一年，那家又娶了个外地女人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一向不多讲话的大嫂突然说：不知道哪家的女子又被爹娘卖到那个火坑遭罪。爹很不自然地看了大嫂一眼。

妈妈说要接小姐的孩子回来，不然指定跟着后娘遭罪。爹不让，谁家的让谁家养，接回来大嫂不一定高兴养。

后来听说那边那个外地女人也生了两个女儿，婆媳两个经常闹不合，女人跑了，小姐的孩子就更加可怜。

小姐死了，爹沉闷下来，吹毛求疵，爱骂人的毛病忽然就改了，对妈明显的软弱下来，不爱叨唠了。

芮玉一直忘不了小姐的样子。

小哥越发颓废下来，他出生的时候妈妈正生着病，没有力气，拖延了产程。小哥个头矮些，说话也带些磕巴，有时候拧巴，又是个犟脾气，这五年多时间，爹妈给他问过好几家亲。大人那边都说好了，像芮玉这种家庭，家里人口多、地多。又是远近出名的种庄稼的好手，粮食堆满偏阁房，新粮摞着旧粮，前三年的粮都有余下的家庭目下不多，有的人家，家里饥荒重，头年的余粮都不够接济下年的。而且眼见的老院子下面，两处新攒攒的院子已经打好了。姑娘过门就分家，一个弟兄一处新院子。愿意嫁进来的姑娘很多，每次媒婆来谈好，带着姑娘来相家，姑娘什么都能相中，一和小哥搭话就不乐意了。小哥不能紧张，一紧张说话结巴的就明显，平时家里慢慢讲也听不出来，外人盯着他看，他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抖，越紧张越抽抽，吓得姑娘撒腿就走人，三五年间倒是把方圆几百里的姑娘都问过来了。

爹没办法，只得拖媒人往远处去打听。

芮玉中学毕业在家待了半年。有一天，媒婆咧着大嘴笑着来找爹，芮玉想不明白，平时看妈妈和家里人，总摆着副臭脸的爹，每次看见媒婆倒是眉开眼笑的，大嘴咧到两边，一副下贱像。媒婆给爹妈带来的口信，内蒙那边有人打听，那边有个小伙子家里虽穷些，三十多了，这几年也正到处寻个合适的媳妇，自家有个妹子小三十了，一直想着嫁到这边来。这话说的很轻巧。大人们一听就明白了。那边想着换亲。让他家妹子换亲到这边，给自己换个媳妇过去。

这不是新鲜事，这两年内蒙那边到这边托人说亲事，来内地娶媳妇的人倒是越来越多，听说那边土地多，人口少，一户人家和另一户人家隔着几百米。人们多养牛羊等大牲畜，家家户户说种地都是上百亩千亩的种，养的牛羊也是上百的养，可是那边的女人少，很难娶到媳妇，现在往西北这边来找。内蒙那边一向给本地的彩礼高，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两三万了，本地那时候好的家庭也才三千四千的彩礼。就是远，嫁过去的姑娘一两年回不了一趟，以后生了孩子更加难回。

爹一听就动了心，农村人家，儿子娶不上媳妇，做老子的死了也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