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姐婚后，爹接着开始张罗小哥的婚事。
有人家却先来给小姐提亲。那是邻村的一个小伙子，也是个农民，长相普通，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闷声葫芦一样坐着，给他倒水他便喝水，递烟便抽烟，只是傻坐着不说话。那天哥哥嫂子去地里割菜籽，割完，大哥回家来拉着车子去地里拉菜籽，小姐夫在屋里听说要去拉菜籽，跟着大哥去了，喊也喊不住，没半天时间，四车油菜杆全部拉到院门前的空地上，小姐夫提起杈把三五下挑散铺开，晒好了。
大哥对爹妈说，看着干活拿手的很，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就是话少，问一句答一句，大哥本来也话不多，他们两个木头人倒是很登对，干一上午活说过的话没有超过十句，男人心粗，也看不出来性体脾性好赖。待了大半天，吃了晌午饭回去了。
爹对这个小伙子很满意，爹经常嫌弃大姐夫油嘴滑舌的很，一个男人，一天家的跟女人们叽叽咕咕，给大姐到一处不知道说的什么总也说不完，干活指望不上，人家是干部，天天赶着时间上班。
小姐说自己还小，不急，人她还不了解，想再缓缓，等打听好了再定亲事。爹根本不听说：老子眼里看下的人就不会有错。三言两语的就小姐的亲事给定了。直到冬天结婚，大半年小姐夫来家的次数没三回。
小姐在家也是个急性子，做饭、除草、割麦子风风火火的，村子里的人都说就凭这股子利索劲，这丫头以后的日子差不到哪里去。大哥大姐像妈，木木讷讷，磨磨囊囊，都是闷声葫芦，大姐遇到大姐夫，像暗室开了扇窗户，一下子明快起来。变得不那么木讷。小姐小哥随了爹，小姐在家里里外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做什么都一路带着风，来去匆匆忙忙的，就是得理不饶人，嘴巴也犟。嫁过去以后，很快有了个女儿。
小姐对芮玉说，世上的人乌乌泱泱，走哪里都是，转来转去却总是绕不开自己的家，大姐虽然木讷磨叽，命却好的很，遇到大姐夫那样的好男人。小姐要强，干什么抢着干，命却不好。小姐总说小姐夫的脾气跟爹一个样，做什么总做不到让他满意，挑挑剔剔的。除了第一次来家里看见他勤勤快快跟大哥去拉菜籽，一路还说笑过，自己嫁过去从来没露过好脸色，同家里的婆婆一样挑毛拣刺，嫌东嫌西，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不论做的多好，在他的嘴里永远说不出夸赞，只有谩骂贬低讥讽，有的人做事有习惯，说话也是。即使小姐再有多忙，他也不搭手干活，经常睡到日上三竿。家里的活都是小姐在干大头，平时连孩子也不管，小姐一抱怨就会招顿打骂。
他们两口子不像大姐大姐夫回娘家回的勤。爹辩解说，谁能像大姐夫，公家人事少，回娘家自然勤。小姐夫妻偶尔回娘家，也总板着脸，妈有一次拐着弯对小姐夫说两口子要互相体谅着过的话，回家就被小姐夫打了，说她不受妇德，不给男人长脸，回娘家倒舌根搬弄是非。
小姐结婚间不长，有几次在婆家被打了，跑回娘家，大哥不敢做声，小哥跳两下脚。
嫂子说大哥，你做哥的过去露个脸说说那边，让他们也收敛一下，咱家的女子又不是好吃懒做不干活，凭什么总给他打。爹大声咳嗽一声，说：娘家人少掺和婆家事，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大哥悄悄的拉着嫂子回屋去了。小哥坐炕沿边板着脸不说话，爹劈头盖脸骂小姐不懂事，女人家嫁出门就得尊从夫家，总挨婆家打还是你嘴贱，跟男人吵，跟婆婆吵，不是丢娘家的人吗，让人家觉着娘家爹妈没有教管好女子。
芮玉一直记着，那天下午放学，小姐在屋里流眼泪，那也是小姐最后一次哭着回家。小姐眼窝乌青，胳膊上都是大片青印。说是小姐夫夜里不去浇地，孩子哭闹，姐顾着哄孩子，去迟了，麦子没有浇到水。小姐回来吵两句，小姐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爹听了，气的跺脚，骂小姐说，孩子哭哭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在家里，能哭少点啥？地里浇不到水一年没收成，就该打，错了还犟嘴，不挨打还等着人夸吗？
爹不让留住，吃顿饭就催小姐回婆家。妈不让姐回，说住上一晚，爹发火，连着妈一块骂。妈跟着小姐送过大路，回来脸上全是泪痕。
晚上大人都睡下，芮玉写作业，大门敲的山响，小姐婆家那边的村子有人跑来送信，说是小姐喝了农药，现在拉去公社医院洗胃。大哥小哥和妈听见就急了，套上骡车急匆匆去了去公社医院。
芮玉他们赶到的时候，小姐已经没了，跑进公社医院的大门一股浓烈的农药味道弥散在院子里，一张锈迹斑斑的蓝色铁架床上面铺块油布，小姐躺在汪着药水和馊臭呕吐物中间，乱蓬蓬的头发上沾满泥土和柴草，眼睛肿成两个圆泡，脸上鼻子上全是黏糊糊的呕吐物，额头和嘴角的伤痕露在苍白的脸上，身上的衣裳湿透了，小姐光着脚板，半截小腿全是打下的红伤黑印。
洗胃水罐挂在架子上，橡皮胶管垂在床沿边，满屋子都是呛人的农药味，妈妈跪下求大夫再救救。大夫脱下手套，说已经洗了两桶水了，胃里的药是洗净了，就是喝下去农药的太多了，药性烈毒重，救不下。
大哥扑过去扯住小姐夫，问他喝了多少，小姐夫支支吾吾说是一瓶子都喝了，以为小姐就是吓唬吓唬，谁知道她当真就喝了。
小姐的婆婆尖着嗓子叫唤着：动不动就跑娘家，我就吓唬两句说，打断她的腿看她还跑，不过才骂两句，打两下，你说做女人的哪个没有挨过男人的打？还拿寻死吓唬人了，进屋拿起药瓶子就喝，喝了朝里面锁上门，要不是踢坏了锁子也送不来医院，白花钱治了。
芮玉妈妈抱着小姐姐大喊一声：我的娃呀，娘就不该让你回去啊？是娘害了你.......
撕心裂肺的哭声划开了长夜的宁静，却扯不开沉甸甸的黑夜。夜色包裹着芮玉的，芮玉浑身颤栗，每寸肌肤都在痉挛颤抖，恐惧压榨着瘦弱的胸膛，心脏蜷缩在新房，久久难于呼吸，即将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