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艾怕饿肚子,舍不得丢弃粮食,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根。小弟弟下地前送到奶奶屋里,奶奶是“鸡母眼”,官名叫“雀目”,那时眼神已经不好了,白天还能看见一点亮,到了天黑全瞎了。奶奶同时还看着五婶的女儿和三婶最小的儿子,婶子们上地干活前在三个孩子腰上拴上一圈绳子,随他们满地爬。饿的时候奶奶摸瞎泡一碗开水馍馍,轮流着拉绳子,拉到跟前一个往娃嘴里喂一口,大点的自己嘴巴找来,能喂进嘴里。小点的,奶奶摸着找到嘴巴去喂一勺,孩子扭来扭去喂得满嘴满脸满头都是馍馍稀糊,等大人们从田里回来,娃娃们身上屎尿泥巴糊满衣裳,脸上全是馍渣。想抱都没办法搭手。到五婶的儿子出生后,奶奶只带一个,轻松很多,家里晒粮食的大簸箕箩筐搁在脚边,小孩子放进筐里,摔不着还搞不脏。
爷爷对孩子们都很疼爱,有一天,他从供销社带回来一袋饼干,给孙子们一人分一块,孩子们吃完了,爷爷抖抖袋子,嘴巴对着崭新的食品袋吹气,食品袋吹的滚圆,像个大气球,爷爷拿根线绳扎住袋口,噗噗几下把袋子吹到半空,孙子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一起围着爷爷吹气气球了,你一口我一口,谁都仰着脖子,白色的塑料食品袋在晚霞的映衬下,有时候是黄色的、有时候是红色的、紫色的,在头顶上高高低低的飘荡,爷爷笑的很开心。
秋末冬初的时候,小姑生了孩子,爷爷骑着驴,驼两升小米和洋芋跑了二十里地,去看姑姑。回来的时候冻病了,没过几天就去世了。那之前的许多事,丁艾记着的不多,只记得爷爷在晚霞里带孩子们吹气球,后来他躺在炕上不停痛苦呻吟,说是肠绞煞,痛的直打滚,疼了两天两夜人就不在了。
最先,村子里的人都是一起参加公社集体劳动,丁艾妈妈生孩子落下气喘病,一出力气嗓子眼像夹了只小鸡在叫鸣,“格叽格叽”喘不上气来。二叔当上村长后,公社大队指派丁艾妈妈去撵鸟,不下地割麦也是全公分,丁艾妈妈带着三个丫头,背着几个月的小弟弟,举着一杆长长的棍子,棍稍拴彩色的长布条,一整天在公社的田地埂子上走来走去,看见哪块谷子地落下麻雀就往那块地跑,高高举着棍子,挥动着彩色的绳子嘴巴里唤着“欧.......欧.......欧......”驱赶那些黑压压的麻雀来糟蹋成熟的小麦和谷子。姐姐背着小妹妹,拉着丁艾,紧紧追着母亲的脚步,谷子太高,稍一慢点,妈妈就被大片大片的谷子遮住找不见人影。妈妈站下的时候,丁艾和姐姐也学着叫:“欧......欧......欧......”小弟弟举着小手嘴里也呜呜丫丫叫唤。全村的人听见了,说这是一个人出工,几个人干活呢,总的能撵走麻雀就成,给一个半人的工分吧。这下,丁艾和姐姐也有了工分。
五叔原来上过夜校,认得一些字。秋后,公社让五叔当教师教孩子们识字,在大队的牛棚里,腾出一间草房做村校。六岁的姐姐也去上学了。姐姐一走一整天,小妹妹和弟弟只得由丁艾带。
不久联产承包了,丁艾家六口人,一共分到十八亩地,爹爹凭着年轻力壮,还要了三亩地的自留地。
土地分到各家各户手里,谁家只管种好谁家的。分到的土地有大有小,有远有近。爹要到的那块自留地是最好的一块,就在果园后面,方方正正的一个大田,其他的不是一溜子窄长条,就是远在接近邻乡的边缘,去干活,走路要花费半个小数。
从那时候开始,爹妈几乎天天不在家里,回来也是快快吃几口饭,给小弟弟喂几口就走了。
过了一年,爹在大伯家的院子隔壁盖起了自己的院子。那是块好地,修房子的时候,地上的小麦割完了,麦茬里还长着套种的胡萝卜,萝卜樱子翠绿,爹妈忙活着起土泡泥,拓泥坯。丁艾带着弟弟妹妹拔胡萝卜吃。
泥坯在麦茬地里垒砌起来好多排,村子里的叔叔伯伯都请到了,开始打围墙。那真是块肥地,起出来的黄土松软黝黑,越往深土头越酥。
地基起来后,六七十公分宽的墙体两边箍上木板架子,湿土挖进箍槽,墙体上面站着的叔叔举着石夯“嗵!嗵!嗵!”轧土,随着叔伯提举石夯,沉重的夯声像重雷一样一锤一锤敲击在人们的心田,围墙在打夯声中一点点不断增高,男人们靠墙搭架,地上的人把土甩起到架杆上,架杆上面的人接力把湿土铲起高高的丢向墙体,一堵四米多的高墙在夯声中拔地而起,从土地深处挖出的土壤带着泥土的清香,黑峻峻地屹立在田野上。墙体就是这样一锹土一石夯的纯人力打造,四面墙慢慢的增高,院子围墙成形了,等到两扇木门安装以后,丁艾家的新院子建成了。
在院子里面修新房子的还是村上的叔伯,修房子比打围墙更需要技术,需要一些尺子墨线等的辅助工具测量,丁艾妈和三婶五婶在院子中间用泥块搭起简易的土灶,五婶手艺好,负责蒸馍,三婶做出来的面条香,丁艾妈主要是揉面做洗菜。菜没有多少,地里面终身长什么就吃什么。砌墙修房是农民心目中的无比神圣的事,每一步都要敬天地鬼神,上香磕头祭拜祖先后在新院子门口正中的位置,挂上面大红旗子才开始。干的都是力气活,出大力气,即使顿顿没有肉,每顿饭也要擀长面面吃稠的,一天里怎么的要有一顿荤,用肥大肉做肉臊子。叔伯们吃饱干活才有力气,这是农村人家互相帮工的最低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