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先婚后爱
大院里的亲戚逐渐走了，屋里只剩下南榆林和他妈，一个略显清瘦，慈眉善目的小妇人，每每看人时，眼中含着笑意。这印证了南欣林说过的话，母亲柔和温顺，父亲敦厚，家中一向和睦温暖。父母一生恩爱有加，从未让他们兄妹受过罪。
娘家人走后，芮玉彻底绝望了。芮玉害怕南榆林进门，不敢出门也不吃东西，插上房门一睡三天，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幻想彻底幻灭，戚戚艾艾圈缩在炕头。芮玉接连三天都在睡眠中，梦一个接着一个，梦见在上学，和丁艾小雅在树林小屋嬉闹，梦中更多的是董老师，他笑吟吟地讲课。芮玉不敢醒来，怕一睁眼梦中的美好便离开了，窗外，南榆林的妈妈一日两次细心地将热炕中填入牛粪，怕冻着芮玉，干活中间小心地观察一下屋内的芮玉，又怕芮玉误会她是在偷窥或是监视，蹑手蹑脚，不安局促地急速瞅一眼旋即离开。
第二天，南榆林和妈妈心中焦虑，怕来怕去，满院瞎转。
睡到第三天，南榆林和他妈都急了，两个人趴在门口喊了几十遍，屋里的人一声不吭，一开始南榆林不敢敲门，想着她睡就睡去。到第三天坐不住了，接连敲门，芮玉躺炕上没反应。
南榆林捣破门头窗户的玻璃，爬起房间，芮玉奄奄一息，瘫软的橡根面条，喊不答应。拖拉机里垫上麦秸，铺上被褥，南榆林裹着大棉被抱芮玉上拖拉机，发动拖拉机，拖拉机屁股黑烟呼呼，跑的飞快。农用拖拉机开出速度极限，飞驰着冲在道路上，老妇人扶着芮玉的头，一颗心紧紧的揪起来。跑半天时间终于赶到巴彦淖尔市的大医院。
葡萄糖水一滴滴流进芮玉虚弱无助的身体里面，惨白如纸的脸，鼻息虚弱，一天之后，心跳逐渐有劲。赶来的几个本家看着说这丫头怕是不愿意，留得住留不住是个事，要南榆林小心别醒来再跑了。南榆林妈难过的不住抹眼泪眼泪，南榆林安慰她说：不碍事，玉玉要实在不愿意，我送她回去。
梦景很难连续，总被南榆林打断，南榆林不停叫醒芮玉，喂水、喂粥、喂药。芮玉出气都觉着没力气，闭上眼睛就是梦，一点东西都咽不下去。南榆林却一遍一遍烦扰打断芮玉无休无止的梦魇。
太阳出来了，巴彦淖尔的太阳也很暖和，晌午的时候，南榆林在靠椅上铺上褥子，抱芮玉坐到院子里晒太阳，芮玉总觉冷，南榆林拿羊毛褥子把她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露出脑袋晒太阳，说是接受些阳气，掖着褥子角坐边上不走开。妈妈连夜赶出了一双驼毛棉窝窝，毛帽子。小老太婆蹲在芮玉膝盖前，把芮玉的一双小脚塞进棉窝窝。羊毛窝窝暖和，芮玉的脚底下暖和起来，心里冷的没一丝热气，娘家带回来的一件大红色棉衣抱在芮玉的怀中，芮玉看着家乡的方向，眼中的悲凉绝望，太阳怎么也晒不暖。
南榆林一日两三次把芮玉抱出屋子晒太阳，跟着太阳调换位置。肉和米面喂到嘴边，一点也吃不下去，妈妈挤来羊奶，炖开了喂她，羊奶对到嘴角，喂不下去，芮玉皱着眉头不咽，喂一勺撒半勺。南榆林说：那边不喝羊奶，可能是腥膻，所以不咽。
妈妈把牛羊肉切小片，和萝卜熬汤，给她开胃，南榆林半跪着喂她，吃了口也摆头不吃。
南榆林突然想起，说她们那边过年吃饺子，饺子人人爱吃，是最好的东西，妈妈去厨房剁肉馅包饺子，包小小的汤圆大小的一口咽下去的饺子。芮玉终于吃了小半碗。
半个月过去了，芮玉脸上有了点红色，天热的时候，南榆林背着她出去，去坐大门外看一会，远处有放羊放马的人，赶着骆驼跟着牛羊啃食荒野的干草皮，放牧人摇着辫子唱着芮玉听不懂的小曲。南榆林静静蹲在她腿边，脸色温和一起注视那些牛羊。南榆林喂羊铡草的时候，牵着她出去，把她放在圈着牛羊的院子坐着。那些活蹦乱跳的生灵围着南榆林抢食，新生的小羔子一刻不停的“咩咩咩”喊着妈妈。芮玉心中难受，眼睛里浮起泪光。
妈妈每天给芮玉烤地瓜洋芋，芮玉爱吃蛋，家里的鸡蛋都是爹和小侄子的，南榆林妈妈一天几次炒的、煮的、蒸的笑吟吟地端来，吃了两天，芮玉又摆头。芮玉腿上有点劲了，南榆林有空闲就牵着她的手各屋里看看，别看南榆林家住在鸟不拉屎的荒漠上，车库里面有一辆拖拉机，一辆收割机，院子里还停着一辆摩托车，这在芮玉们家乡那边已经是富的流油了，南榆林说这边的人家都是租户，家家户户包的土地少的三百多亩，拖拉机和收割机到了春天自己家的活干完，就开始给人家干活。
车棚里边一张桌子，全是办婚姻吃不完的牛羊肉，馒头和冻豆腐。
南榆林嫌弃东西不新鲜，芮玉想吃肉的时候，羊圈里牵出一只半大不小的羯羊羔，三下五除二刮了毛，清去肚肠，剁成块煮铁锅，给芮玉补身体。一个多月后，芮玉有了力气，能走段路了，南榆林骑着摩托车说要载着芮玉去几个亲戚家转转，解解闷。芮玉摇头不想出门，南榆林二话不说，横着一抱，芮玉像个婴孩一般，坐进南榆林的胸膛前面，芮玉挣扎着，终究拗不过南榆林，摩托车“呜呜”一声吼叫，铆足马力冲出了大门，路是荒滩，无遮无挡，撒开活力一路狂奔，车后面黄土滚滚，芮玉吓得直叫。
南家的这些亲戚都分散在农场周围，一家离一家有几十公里，每家的样子都差不多，里外两三处院子，里院住人，后院停车，旁的圈牛羊，囤草料。几乎都有两三辆车，家家摩托车必备，农用车少不了一辆拖拉机，有大有小。牛羊圈在侧面院子，用简单的木头圈着，里院就赶紧，没有柴草牛粪。家家养着几条大狗说是放羊的。亲戚们说话口音重芮玉听不懂，每家见到芮玉都塞红包，包的鞋子袜子，红枣，还有钱。他们家中十来岁的年轻女孩自，见到芮玉，都很亲热，牵着她的手上炕，给芮玉扎像她们的头发一样的辫子，从篮子选小荷包，女孩子们用丝线锈的各种鞋垫，罩单。教她绣花，勾毛线。外面几乎每天都刮风，呜呜咽咽经过空旷的平原，吹起荒原上的枯草，刮起石头敲打在屋后的高墙之上。这些年轻的姊妹嘻嘻哈哈、唧唧哝哝拽着芮玉做小针线，一整天不出门，芮玉很奇怪，她们家里都不怎么看见书。
男人们在外面忙着喂羊喂牛，吃饭的时候也是男人们张罗，早上喝羊奶牛奶，油饼，炖菜，不到正午十分开始忙碌，男人们取出烤炉清洗、烧炭，烤洋芋，烤羊排，切一盘生蒜洋葱。整天都在拾掇吃喝。外面羊咩狗吠，柴火灶里煮上羊骨头，屋子里烟气腾腾，大人们在厨房里忙碌，几乎每家都会杀羊。南榆林说，羊是当地人的宝贝，只有最重要的客人来了才杀羊款待。那几条狗，兴奋异常，撕拽着拴狗绳撒欢，叫又不像叫，喉咙里哼哼唧唧的上蹿下跳，亲戚家的妹妹说，家里好久才来个亲戚，连狗都不知道咋样表达。
窗外，狂风卷起枯叶飞上半空、野刺蓬吹得秃噜秃噜滚圈跑，草垛上的黄草被风吹得刺棱着顶子，无论风怎么耀武扬威，却终是在垛顶上摇摆，庄稼人用粗笨结实的木墩牢牢压着它们。远处的白杨树树梢被北风吹得树顶歪的很低，一阵劲风吹过，树梢瞬间抬起头来，缓缓劲迎接下次挑战，也有抗不住的，树下吹落很多枝杈，天气好转之后，人们去收拢回来，正好当柴火。男人女人吃饱喝足，炕上摆上桌子，玩牌喝酒唱酸曲。岁数大的唱：
白天鹅漫游苇湖深处，
众亲友聚会酒席宴前；
相互祝愿，诚心一片，举杯共饮，情谊不变！
年轻人唱：
白明昼夜妹妹把心草碎
河套川挖开一条总排干
那天眊妹妹你不在
谁知你在三湖河畔掏苦菜
白天想哥哥房片上瞭
泪蛋蛋不住往下掉
想哥哥想得不由个我
泪水流成二黄河.......
芮玉听来却是充满惆怅。年轻人白天黑夜通宵玩，困了倒头就睡。
接连在亲戚家转了半月多，冬天巴彦淖尔的人闲适散漫，没有时间概念，肚子饿了，烧火做饭。吃饱上炕耍牌，男人们听见羊咩牛唤，就出门去喂牛，等没细草了，在太阳好的日子里，坐草垛下给牛羊铡草。牌玩腻了，出门地上走一圈，每块草地都大的一眼望不到边，走出去走回来花去很长一段时间。
风刮的频繁，隔两天，南榆林都要回趟家，骑上摩托车，把芮玉像个孩子一样揽在怀里的大羊皮袄子里面裹住，一根麻绳拴在腰上，摩托车呜呜的跑，芮玉在暖烘烘的怀抱里，随着摩托车的颠簸打起瞌睡。
半夜的时候，风吼吼着，南榆林和他妈妈出门去，芮玉隔着窗户看见她们进了羊圈，第二天，羊圈里烧起火炉，旮旯里围起帐篷。里面一个大筐，好几只小羊羔冻得瑟瑟发抖，她们的妈妈去吃草，才出生的小羊羔毛色洁白，卷成小卷，芮玉进去摸摸，抱起来一只抱进家里，南榆林的妈看见，说屋里热的呀，抱出来再放羊圈会冻死，她抱回去放进羊圈。
下午芮玉睡起午觉，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南榆林走动，听不见他们说话，婆婆在那屋窗前做鞋。芮玉翻身躺着看书，看着看着又迷糊着了。一阵“吱吱咛咛”的叫声吵醒了芮玉，回头一看，炕上躺着一只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色卷毛小狗，黑黑的咕噜圆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芮玉，芮玉揽在怀里轻轻的抚摸。南榆林来说是去市里在狗市上换回来的，用一只小羊换的，才生没几天，要喂奶的。南榆林妈妈也稀罕的不行，从大羊那儿挤来羊奶，小狗伸出舌头，卷着洁白浓郁的羊奶，啪叽几下喝完了，回来钻进在芮玉的怀里，头塞进芮玉的咯吱窝，怕是冷了。
芮玉裂开嘴笑了。南榆林楞住了，这是芮玉第一次笑。南榆林也笑了。妈妈看见高高兴兴地去厨房，这段时间，她一直变着法子做吃的。芮玉总是吃的少，身体还是弱，像个孩子，这里的风大，妈妈总担心芮玉会给大风刮跑，家里的鸡有时候就会让突如其来的大风刮上半空。
南榆林的爹几年前癌症病逝了，家里一直就三个人，女儿和儿子离家远去，回来了儿子和芮玉。有了媳妇，倒比南榆林还开心。南榆林妈快六十了，荒原的风烈，风吹日晒的看上去更老些。身体却没什么大毛病。芮玉瘦瘦弱弱的，愁怀了老人，看见芮玉有了笑，老人也心宽慰不少。
挂了一天的风，天黑以后下起了雪，越下越大，院子里面不一会儿就厚厚的一层。南榆林端着炭块，来芮玉屋里添火，推推门，门轻轻开了，南榆林有点发呆，这是芮玉第一次在晚上没有插门，南榆林想了想敲了敲门才进去，低头加好炭，火炉捅的旺旺的。芮玉开开心心抖小狗玩，小狗撒欢在炕上疯跑，芮玉跟小毛狗滚在炕上闹个不停。南榆林小心观察瑞遇到脸色，轻轻挎炕沿坐下，也抖狗，逗着逗着脱了鞋蹲炕上玩起来，小毛狗是个人来疯，越逗它越撒欢，跳来跳去耍的欢实。芮玉原本穿着婆婆新做的驼毛小马甲，屋子里暖和起来，马甲丢到一边，脱去肥大的棉袄，红色的内衣鲜艳夺目，像团火一样映红芮玉少女娇嫩的脸庞，芮玉双手抱起洁白的卷毛小狗举高高，少女瓷实滚圆的胸脯，鼓鼓的顶着内衣，小狗闹腾着，扒拉着胸前的衣服，噌着芮玉的胸撒娇，十八岁少女娇嫩如凝脂般的颈窝，洁白的肌肤在灯光里闪着光泽，小狗玩累了，贴着芮玉怀中。
窗外的风暴越来越大，狂风裹挟着大雪，窗户的钌扣被风吹得啪嗒乱响，院外的风雪交加，院子里铁锹犁耙被风吹倒，哐嘡乱响。芮玉害怕起来抱住小狗裹紧被子缩在炕角落，南榆林心疼的刺辣辣的，芮玉是个倔强的孩子，在南榆林眼里，她和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妹妹走了，芮玉来了，芮玉更加让这个三十一岁的男人心生怜爱。南榆林贴过去，拉过红色的被子把芮玉揽入怀中，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肩膀哄着她入睡。芮玉怕这里的狂风交雪，没有动弹。
南榆林抱着芮玉，芮玉抱着小狗，静静地听着窗外风雪声声不止，狂风打浪般怒吼，小院像座孤舟，立在荒原，任凭风雪吹打。短短的两个月不到，芮玉瘦了大半圈，南榆林初见芮玉时，婴儿肥的圆脸儿，少女结实滚圆的腰身已经不见了，现在已经瘦的脱了形，下巴尖尖的，脖颈细瘦的快托不住小脑瓜。南榆林越看越疼惜。一双干惯苦力的大手结实地兜住芮玉，恨不得融进自己的身体里。爱护她，化解她心中的伤逝和寂寞孤独。
隔壁屋里，妈妈等着儿子，今夜儿子第一次在新房里待这么久。媳妇岁数小，还是个小孩的模样，来这些日子动不动哭个不停，儿子不忍心惹她，妈妈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那个孩子，看儿子一直没有过来。妈妈关了灯，心里稍稍有些轻快。
外面的雪映的窗框发白，像是撒了一地的皎洁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