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是来了，吩咐门房将陈琦带到前堂等候，裴志青转身向院落的一角走去，那是荔娘的闺阁。想到这没出息的女儿已经两日不吃不喝，裴志青觉得在见陈琦之前还是有必要先安抚好荔娘。

房门紧闭，裴志青推了两下，好像有东西顶在门后。知道这是荔娘无声的反抗，裴志青也不再推门。只是在门外说着话，他还是想再尝试一次，试探女儿的决心。

“荔娘，是阿爹啊，怎么还在生阿爹的气啊，这也是为你好啊。阿爹怎么能忍心你在陈家守寡呢，是，阿爹是不该直接去陈家抢人，可阿爹也是没办法不是。汪家已经都准备上门下聘了，阿爹怎么能不急呢。汪家的四郎从小就与你相熟，不嫌弃娶这一个丧夫的妇人，已经是不易了。”

暖阁内，荔娘不语，她不想浪费气力说多余的话。她不想就这样绝食而死，纵使陈琦不在了，自己也该照顾好孤苦伶仃的陈母。她只是想以此来迫使裴志青改变主意，她要让自己能坚持更长的时间，用读书人的话说也许就是路漫漫其修远。

她想到有次陈琦回乡探亲，教她识字，专门学了这几个字。那时陈琦写着写着就发呆，荔娘以为他是看自己看呆了，还羞得笑话他。哪知这人不解风情，说这“路漫漫其修远兮”才是最契合自己的谶语，不知这官场何时才能给他的抱负留一点喘息的机会。

在那日的大半光景里，陈琦呆坐看字，荔娘端坐看他。

思及此，荔娘已是泪流满面。

她用手指蘸了点水，在地上笨拙的写着陈琦和自己的名字，她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已逝的郎君，教了自己很多字，结果就只会写两人的名字。

前字的水迹消散，荔娘就又描一遍，可她重描的速度赶不上水迹干涸的速度，她一遍又一遍的从头描到尾，总是见不到字迹完整的两人的名字。

泪水落地，凑齐了几笔。

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内心从不缺少坚定和固执，甚至直到听见裴志青离开的脚步声，她才终是哭出声来。

陈琦坐在前堂，突然感受到一阵心悸。

他想起来了，六年前自己就是在这提的亲下了聘，成了裴家的准女婿。那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娶得的女子是怎样的人，他只看过画，一幅画着温婉少女的画。那是下聘之前的一天，裴家一位老仆妇送过来的，说这是二娘子叫人画好送来的。

成亲当夜，陈琦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荔娘为何要送画来。

即便已过六载春秋，陈琦依然记得那个身着红装的女子的回答。

“怕郎君嫌奴家丑陋，是以画像示君，勿为容貌忧心。”

尽管后来荔娘承认这种文绉绉的话是提前请人教的，但女儿家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她怎么会害怕自己不娶她。

片刻后，裴志青的出现打断了陈琦的回忆。

精于应酬的裴老爷自然惯于应付，捎带着“真情流露”一番也必不可少。

在前堂热络的嘘寒问暖，甚至还努力的做到眼眶微红，都是为了贯彻山源先生留下的“拖”字诀。裴志青给出的理由是荔娘染了痨病，不仅搪塞了陈琦想要带荔娘回家的要求，顺带解释了为什么会去陈家抢人，说自己乃是出于为了陈母安康的缘故。

任凭陈琦百般恳求，裴志青也不松口。陈琦无奈，只说见一面便可。裴志青便登时大义凛然，说什么如今正是危难之时，大丈夫当保留性命为国纾难，见了荔娘后万一陈琦也身染痨病，乃是不忠不孝。

最后裴志青实在不耐烦，脸冷下去，露出一副丈人翁的刻薄面目。

“你若早有出息将荔娘接在身边，日日能相见。这六年你不求上进，令荔娘孤苦独守，现在倒是想见一面了？”

陈琦积攒了很久准备痛斥丈人的勇气，在刹那间烟消云散。接着便是一言不发，颓坐在地。

裴志青见此话奏效，便趁热打铁的接着训斥。临了，留下几句话。

“你现在做了本县县丞，识相点，别摆你那清白文人的臭脸，待你有了出息，再来提什么爱护相思的小儿之语。”

言罢，裴志青摆手送客。

陈琦依旧呆坐堂前，浑然不知裴家仆役已多次示意他该离开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北国的军马已经备好了鞍辔。

圣享九年十月二十，魏王钱熹在忙于对付陇右朝廷和压制内部异己的同时，勉强挤出六千人马，以族侄钱骧为将，即日南下劫掠吴州，以充军资。

留给吴州的时间，算来不足半月。